孤乘 第十章

這場折磨和凌辱,讓卜守茹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個月。

在這半個月里,卜守茹身心都是極度痛苦的。

在身與心的雙重痛苦中,卜守茹想起了許多往事,想著想著就流淚。且老在心裡一遍遍問自己,她這麼做值不值?除卻轎號和轎子,難道她就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么?

看來是沒有。

她的巴哥哥走了,只怕永遠也不得回了,父親已把她逼上了這條為轎業而爭戰的絕路。她退不下了——她不向馬二這老雜種低頭服軟,不接受這受辱為妾的命運,就得硬著骨頭,打著精神在這條絕路上走到頭。

直到這時候,她才理解了父親。

她沒有退路,父親也是沒有退路的,城裡麻石路上浸著父親的血、父親的汗,那遍布西城的三十六家轎號,就是父親在這紛亂人世上活過的證明。一個從一文不名的叫花子,到被人稱爺的落落大男人的證明。為了它,父親不在乎毀了自己親生閨女,甚至會不在乎把一個世界都推入血水中。

這番理解卻並沒有取消仇恨,對父親的恨反倒加深了:這個做爹的明知她將走的路是多麼無望,他還是讓她走下去,她那麼求他都沒用。他奪去了她的巴哥哥,和與巴哥哥分割不開的祥和未來。

還有就是對馬二爺的恨。

那夜的凌辱,卜守茹一生一世也難已忘卻。這老雜種竟然那麼對待她,如不是為了肚裡的孩子,她相信馬二會在那夜用這最古老、最野蠻的法兒弄死她的。

恨到極致,卜守茹就想到了殺人——殺馬二爺。

真就付諸行動了。能下床活動時,找了把剪刀在懷裡揣著,想瞅機會把馬二一剪刀捅死——本來還想給麻五爺和幫門的弟兄帶個話,讓麻五爺和幫門的弟兄也想想法兒,在外面動手。可在馬家門裡找不到靠得住的人,才把這念頭先擱下了。

動手的機會卻難找,馬二爺知道已難攏回她的心,再不做無望的努力了,還小心地防著她,每回過來看她,不是離她遠遠的,就是帶著劉四。

馬二爺說得很清楚,從今往後,他只為她肚裡的孩子。

卜守茹老下不了手,慢慢卻又想開了,覺得殺了馬二爺也未必就好。

真殺了馬二爺,她就得給馬二爺抵命,這實是不值。她正當年輕的花季,馬二爺卻已是手扒著棺材沿的人了。再者,拼個雙雙命歸黃泉,正合了父親的心意。一直想看她笑話的父親,待她一被官府的鐵繩鎖走,只怕真就會重回石城,來收她的轎號了。

是的,她的轎號。父親的轎號如今都是她的。還有從馬二爺手裡弄下的十五家轎號。她正是為了這些轎號,才吃了這許多苦,受了這許多罪,今天,決不能為一時的意氣而毀了這已到手的一切。

爭戰的路還長,一切才剛剛開始,她決不能像個竄上空中的煙花,亮亮的閃一下,就永遠完結。

這才想到了一個「忍」字。

忍下了這口氣,天地便似豁然開朗了。這日早上,當馬二爺再到卜守茹房裡來時,卜守茹把揣在懷裡的剪刀掏出來,扔到了馬二爺面前,平靜地說:

「馬老二,和你說實話,這幾日我一直琢磨著要殺了你,可我想來想去覺得不值,你老雜種還不配姑奶奶以命相拼。」

馬二爺雖道一直防著卜守茹,卻仍是很吃驚:

「你還真……真想殺爺?」

卜守茹點點頭:

「你老雜種若是和姑奶奶我一樣年輕,我早就下手了……」

馬二爺又問:

「你……你和爺說這些幹啥?」

卜守茹道:

「讓你知道,姑奶奶今生今世是要和你拼到底的,姑奶奶就算不用別的手段,只一個年輕,就是你老雜種拼不過的!你不想想你弄我時的那份噁心樣!」

馬二爺想了想,點點頭說:

「不錯,爺是老了,可你別忘了,爺還有兒,就在你這賤貨肚裡養著呢!我拼不過你,我的兒拼得過你!你也有老的一天,死的一天,到那時,你就是拼出了一個世界,也不能帶到棺材裡去,也得留給我的兒!」

卜守茹笑道: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養的是我的兒,他斷不會成為我的對頭。」

馬二爺陰毒地說:

「不一定吧?你不是卜大爺的親閨女么?你咋樣對你爹的?蒼天會有報應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哩!到得報應落到你身上時,爺在地下都得笑醒了。」

卜守茹冷冷一笑道:

「那好,咱就走著瞧吧!」

傷好之後,再見到麻五爺和幫門弟兄時,卜守茹隻字不提被馬二爺的凌辱,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只對麻五爺和幫門的弟兄說,這一陣子是生了病,才到香堂來得稀了。

然而,這話騙一般弟兄可以,對麻五爺卻是騙不過的,麻五爺和卜守茹一做那事,立馬發現了卜守茹身上的傷痕——傷痕不在別處,偏又是在那些地方,讓麻五爺好生驚疑。

麻五爺當即便問:

「守茹,你……你得的是啥病?這……這身上是咋啦?」

卜守茹淡淡地說:

「與你無關,你別管……」

麻五爺怒道:

「你是我的人,我能不管么?你給我說,是哪個王八蛋這麼作踐的你?」

卜守茹心裡湧起一陣痛楚,臉面上卻隱忍著:

「叫你別管,你就別管!」

麻五爺卻起疑了,暴突的雙目緊盯著卜守茹的臉孔道:

「你他娘的該不是又和哪個野男人好上了吧?」

卜守茹真沒想到麻五爺會往這方面疑,抬手一巴掌扇到麻五爺臉上,扇得極是響亮:

「放你娘的屁!」

打完麻五爺的嘴巴,卜守茹卻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那份痛楚,捂著臉嗚嗚哭了,邊哭邊說:

「不……不是為了你這混賬東西,我……我哪能落到這一步!我哪能讓……讓馬二那老雜種這樣作踐?」

麻五爺這才知道卜守茹是為自己方吃了這莫大的苦頭,當即就愧了,抓過卜守茹的手打自己的臉,後又自打耳光,說是錯怪了卜守茹。

卜守茹軟軟地倒在麻五爺懷裡,滿臉淚水說:

「你麻老五口口聲聲說要我仰仗你,可……可我被馬二那老王八這麼作踐時,你……你這狗東西在哪裡呀?」

麻五爺益發愧得不行,眼圈也紅了,哽咽著道:

「我……我當時哪知道呀?我……我若是當時知道,就是拼著一死,也……也得去幫你!你也是,我不這麼激你,你還不說!」

麻五爺是條漢子,說罷,連那事也不做了,立馬穿起衣服,要到馬家找馬二爺算賬。

卜守茹上前將麻五爺抱住了:

「別這樣,老五!」

麻五爺問:

「咋?」

卜守茹說:

「你不想想,你找到馬家,和馬二爺去說啥?」

麻五爺道:

「說啥?就說說他老王八作踐你的事!」

卜守茹又問:

「你咋說?你咋知道老王八作踐了我這些說不出口的地方?」

麻五爺呆住了。

卜守茹偎依著麻五爺說:

「老五,你真有這份心,我就很滿足了,也算沒白對你好一場……」

麻五爺道:

「正因著你對我好,我……我才不能饒了馬二這老東西!」

卜守茹說:

「算了,這口氣我都忍了,你也就先忍了吧,來日方長,咱決不能為了這口氣亂了自己的方寸。」

麻五爺仍是不願忍,口口聲聲說,自己從沒受過這種氣。

麻五爺認定,馬二爺不單是凌辱卜守茹,也是凌辱他——馬二既知道自己的小妾是和他好,還這麼做,不是故意要治他個有苦說不出么?

便想到,自己和卜守茹已是有苦說不出了,就得讓馬二爺也嘗一回有苦說不出的滋味。

抱著膀子想了半天,麻五爺摟住卜守茹道:

「那好,不能明著去找馬二,老子就給馬二來暗的,明日老子一把火燒掉他十家轎號,後日再往他布機街的總號里扔顆炸彈,弄完了,老子再笑眯眯地去找這老王八蛋喝酒,透點口風給他!」

卜守茹立馬想到,馬二爺的轎號將來都是她的,便不主張燒轎號,正經地對麻五爺說:

「老五,你若是真咽不下這口氣,就扔顆炸彈嚇嚇馬二,轎號卻不要燒,水火總是無情的,鬧得不好,燒到我的轎號里就糟了……」

麻五爺道:

「守茹,你放一百個心,我咋樣放火也燒不到你的轎號里去的。」

卜守茹仍是不依:

「那也別燒,作踐我的是馬二,又不是轎子,你逮著那死東西煞哪門子氣?更甭說這些轎子沒準哪一天就不姓馬了。」

麻五爺從卜守茹的話里聽出話來,知道卜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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