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乘 第八章

向馬二爺討要那十五家轎號的念頭是固執的,這固執的程度與當年卜大爺創業的固執幾乎沒啥二樣。嗣後回憶起來,卜守茹還說,只此一點便證明,她身上滾沸著卜大爺奮爭的血脈,她不成事是沒天理的。

然而,卜守茹最初的努力卻被馬二爺的笑眯眯粉碎了。

馬二爺不說不給卜守茹那十五家轎號,先是拖,拖到無法再拖的時候,就在表面上把許下的十五家轎號分給了卜守茹,只是不許卜守茹插手轎號的事,每月笑嘻嘻地給卜守茹一張三五十兩銀子的銀票也就罷了。

卜守茹頭一回拿到銀票時就說:

「我要的是十五家轎號,不是銀票。」

馬二爺道:

「不錯,你要的是轎號,我給你的也是轎號,那十五家轎號都在你名下,才有了這進項嘛。」

卜守茹說:

「我說過的,我要自己弄轎……」

馬二爺笑道:

「你弄啥轎?你爹的三十六家轎號你也沒弄,還不是叫仇三爺替你弄著么?仇三爺是外人都能替你弄,我就不能替你弄了?!」

卜守茹說:

「仇三爺不是外人,我當年就是被他從鄉下老家抬來的,我信得過他。」

馬二爺又笑:

「那你信不過我么?」

卜守茹冷冷一笑:

「我倒是想信你,只是你這人不足信!說到現在,你還在騙我,十五家轎號也沒真給我。」

愣了一下,又說:

「自然,我也不讓你信,你心下還是怕我。」

馬二爺那時還是勝利者,還很自信,呵呵大笑著道:

「啥話呀,你說到做到,把你爹送到了鄉下,我還信不過你么?說到怕就更沒道理了,我怕你爹倒還有點影子,說到怕你,那就是笑話了!我怕你啥?怕你成了這石城的轎主?就算你能成這一城轎主,不還是我的妾么?!我正高興哩!」

和馬二爺說不通,卜守茹就想到了麻五爺,要麻五爺到馬家來說話。

麻五爺很聽話,第二天便昂昂然來了,一來就對馬二爺說:

「二爺,你送守茹十五家轎號可是立了字據的,中人便是五爺我,老拖著不給,不公道哩!」

馬二爺一開始不理麻五爺的話茬,仍是一味的笑,還請麻五爺吃了酒。

吃酒時,馬二爺才胸有成竹地道:

「五爺,我這不是賴一你五爺做的中人,我能放賴么?你問問守茹,我可是虧了她?十五家轎號的進項,我一分一厘不少,全給了守茹,你還讓我怎樣?現在我終沒死,還沒到分家產的時候,守茹這麼急著要分那十五家轎號,是不是有點讓人寒心呀?」

麻五爺看看酒桌對面的卜守茹,又看看身邊的馬二爺,覺得這話難說了,馬二爺說的不錯,卜守茹確是做得過份了些。

麻五爺便反過來勸卜守茹:

「守茹呀,馬二爺說得也對,你們如今是在一個門裡,真要分得那麼清也難。我看,你省下這份心也好,到真有那麼一天,要分家了,五爺我再來給你做主就是。」

卜守茹心裡很氣,臉面上卻不好露出來,就在桌下狠踩麻五爺的腳。

麻五爺被踩得很疼,知道自己的話不對卜守茹的心意,可究竟是哪裡不對卜守茹的心事卻不太清楚,便又站到卜守茹的立場上想了好一會兒,才對馬二爺說:

「只是二爺呀,你也別太小氣了,更別打那十五家轎號的主意。那十五家轎號每月的進項有多少,你想瞞也是瞞不了的,守茹可是在轎號里長大的……」

卜守茹更氣了,覺得麻五爺實是個點撥不開的榆木腦袋。

當晚,卜守茹找到了麻五爺的香堂里,指著麻五爺的鼻子,就是一通老實不客氣的罵,罵麻五爺和她好不是真心,被馬二爺幾杯酒一灌,就不知姓啥了,竟說了那許多昏話、胡話!

麻五爺卻不知自己昏在哪裡,又胡在哪裡,便問:

「我給你多討些銀子,不是好事么?」

卜守茹道:

「姑奶奶我要的不是銀子,是轎號!是馬二爺的命!我今日明打明地告訴你,我進馬家的門是為了保住卜家的轎號,也是為著去奪馬家的轎號!不把這些轎號都弄到我手上,我……我是不會甘心的!」

麻五爺呆住了,直到這當兒,他才發現,他過去太看輕了卜守茹,只把她看作一個可人心意的俊妮兒,就沒想到她的心會那麼野。

倒回頭再想想,越發覺得站在他面前的這俊女人不是一般的等閑的人物,這俊女人出聘到馬家去沒哭,把自己親爹綁到鄉下去沒哭,就是頭一回和他做那事時,也清醒得很……

麻五爺心裡一陣涼嗖嗖的,馬上想到,鬧不好,只怕自己日後也會成為卜守茹的對手的,今日對她就不能不防……

想到一個「防」字,卻又覺得可笑,他麻五爺操了人家,還要防人家,成啥話呀!再說,人家的對手是馬二爺,要圖謀的是馬二爺的轎號,關他麻老五一個屁事!

遂又發現事情還是和自己有關。

她若是真能從馬二這老小子手裡奪下全城的轎號,自己倒應該可心地去幫她才對,幫了她,也就是幫了自己。馬二爺的轎號落到卜守茹手裡,也就算落到了他麻老五手裡。

這麼一想,麻五爺笑了,說:

「這不怪我,只怪你卜姑奶奶沒和我說清楚。」

卜守茹定定地盯著麻五爺問:

「這會兒我總說清楚了吧?」

麻五爺點點頭:

「這會兒算說清楚了。」

卜守茹又問:

「那你說該咋辦吧?」

麻五爺說:

「好辦。卜姑奶奶你聽好了就是,我先幫你把那老東西許下的十五家轎號弄下來,爾後就叫幫門的弟兄暗地裡動手,往馬二爺的轎號里藏炸彈,賴他一個革命黨……」

卜守茹道:

「姑奶奶我不喜放賴,賴馬二個革命黨不算正大光明的好主張。你再好生想想吧,反正真革命黨和你也有交情——那日送我爹出城,不還護下一個秀才么?我想,到時候真弄兩個真革命黨來,你也辦得到。」

麻五爺拍了胸脯:

「那是。我麻老五沒別的本事,就是朋友多,各路的都有。」

然而,麻五爺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沒有動手。

卜守茹一追問,麻五爺便說還沒準備好。

鬧到後來,卜守茹不高興了,麻五爺才說了實話:

馬二爺這人一向和官府走得近,賴馬二爺一個革命黨不行,就算真弄兩個革命黨塞到馬二爺的轎號里,只怕也不行——知府衙門的鄧老大人月月收著馬二爺孝敬的月規,才不會殺馬二爺的頭,斷自己的財路呢!

卜守茹冷靜想想,覺得麻五爺說得也對,這馬二爺不是他爹,最會巴結官府,孝敬月規不說,鄧老大人那裡還常去走動,鄧老大人自不會辦他謀反的。鬧得不好,自己和麻五爺反要惹麻煩。

這才放棄了先前的想法。

卻仍是想把自己應得的十五家轎號弄到手,更不想就此放過馬二爺,卜守茹便常往麻五爺的香堂跑,和麻五爺合計對付馬二爺的新主張。

跑得多了,香堂的弟兄識得不少,眾弟兄因著卜守茹和麻五爺的關係,都把卜守茹敬作二堂主。

終於有一天,卜守茹和麻五爺做過那事後,認真開了口,對麻五爺說:

「老五,我看我也沐浴薰香進你們幫門吧!」

麻五爺不情願,說是幫門裡有規矩,加入幫門的都得是有雞巴的男人,女人是斷然不能進的。

卜守茹哼了一聲道:

「屁話,長根雞巴的不一定就算男人,姑奶奶我沒長雞巴,偏還就有點男人的膽氣!」

麻五爺仍不情願,便說:

「你有膽氣也還是女人,幫門的規矩不能在我手上壞了。」

卜守茹一腳把麻五爺蹬下了床:

「那好,你滾吧,從今往後別再上我的床!」

麻五爺從地上爬起來,揉著被摔疼的屁股,笑了:

「好……好你個姑奶奶,心這麼狠!」

愣了片刻,又說:

「我……我真算服你了,你想進幫門就進吧,我手下的那幫弟兄早就巴不得你進呢!只是有一條,你……你可不能和他們也這麼胡來……」

卜守茹認真怒道:

「該死的東西,你把姑奶奶我想成啥人了!」

沐浴薰香入了幫門,卜守茹有了威勢,又向麻五爺提出,要討那十五家轎號。麻五爺那當兒還不想和馬二爺公開翻臉,覺得為難,就說再等等。

卜守茹卻等不及了,甩開麻五爺,自己上了陣,藉著為幫門弟兄找事做的借口,向馬二爺討那十五家轎號。

馬二爺仍是不給。

幫門裡的弟兄就按照卜守茹的意思,到各轎號去放賴,都說自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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