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陷 第二十章

事情出現了難以預料的變化,刺殺傅予之的行動方案在黃增翔區長的精心安排下準備付諸實施的時候,行動組長曹復黎率行動組主要骨幹附逆投敵,出賣了司各特斯路二百一十三號區本部。除區長黃增翔和黃增翔直接掌握的兩個長期潛伏組和幾個單獨聯繫的同志外,包括人事組長、情報組長和電台台長在內的本部人員大部被捕,十幾個人犧牲,戴先生苦心經營了許多年的軍統在S區受到了毀滅性打擊。

王學誠被捕最具戲劇性。

周末下午,市警察局來了個電話,說袁局長召見,要王學誠去,王學誠便去了。一路上做著大頭夢,以為那位傅府的田至仁先生真的通過市長傅予之,打通了袁柏村局長的關節,袁柏村要栽培他。還一廂情願地想,若是袁柏村栽培他個分局局長什麼的,接近傅家的機會就更多了,除傅方案執行起來會更順利。

進了警察局,才發現事情不對,袁柏村的辦公室里竟坐著自己的頂頭上司曹復黎!曹復黎神色安然得很,極舒坦地依在沙發上,兩腿高架著,和坐在對過的袁柏村聊天,一個著便裝的人在踱步——那人是日本特務機關長西村,當時他不知道。

他一進門,袁柏村先看見了,笑呵呵地站起來說:

「是大戲院警察所的王所長吧?」

未容他答話,曹復黎已道:

「哦,袁局長,西村機關長,還是我來介紹吧!這位也是我們行動組的,叫王學誠,警校特訓高級班高材生,戰後分到S區來的!」

他頓時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頂頭上司會在偽警局長和日本特務機關長面前,把部下的老底一下子兜出來。

正發愣,西村機關長已走到面前,伸出了手:

「王先生,歡迎您向維新政府和大日本皇軍自首投誠!」

什麼,自首投誠?他向漢奸政府和日本人自首投誠了!這他媽的都是哪來的話!

沒敢作聲,機械地抓住西村的手握了握,表面上接受了被強加的投誠。

曹復黎站了起來,得意洋洋地道:

「西村先生,袁局長,我說的不錯吧?只要你們用我的名義打個電話,王學誠就會來投誠的!不是我老曹吹牛,行動組的朋友只聽我老曹一人的!黃增翔雖說是區長,卻只不過掛個名罷了,誰也不買他的帳!我說的對不對?學誠老弟?」

王學誠真恨不得對曹復黎臉孔狠狠捶上一拳。這混賬王八蛋自己附逆投敵不說,還拖累了他。

「我……我不知道是投誠,袁局長在電話里只……只說召見。」

曹復黎笑道:

「一樣!一樣!我這個上校組長都投誠了,你老弟會不跟我走么?我已和西村機關長、袁局長說了,你也算投誠!皇軍和新政府不但不會治你的罪,還要委你重任呢!」

西村機關長道:

「是的,曹先生說的不錯,皇軍和新政府方面對你們能參加和平運動是非常歡迎的!」

袁柏村也說:

「你能主動來就好,就算投誠嘛!你若不來,皇軍憲兵隊就要派人去抓了,這樣大家臉面上都不好看,我們也沒法向老曹交待!老曹說代表你投誠,我們再抓像什麼樣子呀!」

王學誠這才明白,落個自首投誠的名義,倒是曹復黎幫了忙的,這人以為他在行動組,就一定是行動派的,也就一定會和他一起下水當漢奸。

「曹組長,這……這麼說我們行動組的全投誠了?」

曹復黎呵呵大笑:

「何止行動組呀,除了黃增翔和少數一部分人外,咱S區同仁除了願意找死的全投城了!不過,主動投誠的就我們行動組,人事組老金他們是被憲兵隊抓去後,吃了點苦頭才過來的。」

「這……這都是怎麼回事,我一點不明白,我們能不能,呃,能不能先單獨談談?」

曹復黎用徵詢的目光看了看西村機關長和袁柏村。

袁柏村不敢作主,也去看西村。

西村略一沉思,看了看腕子上的手錶:

「好!給你們三十分鐘,三十分鐘後,我和袁局長和你們繼續談。」

西村機關長和袁柏村都出去了,局長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和曹復黎。

腦海中浮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幹掉曹復黎,這個混賬上司太不要臉,身負除奸重任,卻甘心認賊作父去當漢奸,自己幹了他,既可除去一害,又可保全名節。

轉念一想,覺著不現實,他現在是在維新政府的警察局裡,四處都是漢奸政府的人,自己又沒帶槍,即便拼著一死幹了,只怕也不會成功。再說,S區已被嚴重破壞,就是殺了一個曹復黎,也無補大局。目前首要的問題不是呈一時義氣,再搭上一條命,而是利用曹復黎對自己的信任和迫切求功的心理,保全自己。

保全自己的可能性是極大的。對曹復黎來說,他王學誠只是個初出山門的小人物,不論是在戴先生手下,還是在日本人手下,都不會對曹復黎構成威脅;再者,曹復黎的冤家對頭黃增翔還沒落網,這傢伙不會甘心,一定想通過他捕獲黃增翔。他可以懷疑曹復黎保他投誠不懷好意,但決不懷疑曹復黎抓捕黃增翔的決心,就是沖著這一點,曹復黎也得馬上恢複他的自由。

黃、曹兩派的人馬互相監視。那次和黃增翔秘密見面後,曹復黎沒多久就知道了,曾派人找過他兩次,他都躲著沒見。當時他還以為曹復黎不管和黃增翔有多大的矛盾,尚不至於向日本人告密。當然,更沒想到他會率自己的人馬投敵。現在看來,他是太幼稚了,把複雜的鬥爭看得太簡單了。

果然,曹復黎沒開始介紹情況,先破口大罵了黃增翔一通:

「姓黃的真不是東西!凡有好處的事,他都要插上一手,自己沒能耐,卻盡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老子今天率弟兄們走這步棋,全是黃增翔狗東西逼的!」

「他怎麼逼你?」

「這事你和周遠山應該最清楚!他媽的,S市的局面打不開,他怕見戴先生,便插手我們的事!」

「你是指刺殺傅予之的事吧?」

「對!我知道不是你老弟主動找他的,是他派人找的你,還給你許了願,要連升三級!我他媽能理解你小老弟撈身價資本的心情,卻不能原諒這老混賬!」

王學誠笑了笑:

「我對他也是應付,曹組長,您是知道的,我和周遠山對黃區長也頗多不滿。」

曹復黎點點頭:

「這我知道,要不,我不會把什麼都跟你們說的。知曉你老弟和黃增翔見面後,我派人找過你,偏沒見著。當時,我不知你是應付,真怕你受了那老傢伙的騙,為他賣命去了呢!」

「因此,你便率行動組投……投了誠?」

「是的,你老弟別以為我糊塗,我心裡明白得很!黃增翔除傅的行動無論成功、失敗,對我們弟兄都沒好處。成功了,他是功臣,戴先生非但不會撤他的差,還會獎賞他,我們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狗東西在戴先生面前歪歪嘴,我們吃不了要兜著走,若是再來個密電,叫我到香港、武漢去,你老弟想,我去不去?若是去,還回得來么?就沖著對功臣區長抗命這一條,不吃處罰才怪呢!」

「我說了,我只是應付,他找了我,我不應付不行,好歹他是區長!」

「就算你是應付,除傅不成功,這結果依然不好!狗東西無法向戴先生交差,就不會去見戴先生,他不去見戴先生便是抗命,戴先生更不會饒他,他唯一可走的路只有出賣我們,投靠日本人,而他要是先走了這一步,咱們就都成階下囚了!」

王學誠一驚,脫口道:

「決不會,在我面前他還罵你沒信仰呢!」

曹復黎冷冷一笑:

「他黃增翔又有什麼信仰?還不一樣有奶就是娘!不相信,我和你打個賭,只要他落到日本憲兵隊手裡,用不著動刑馬上倒戈!賭不賭?大洋一百塊,反正咱們用不多久就會和這位區長大人見面了!」

王學誠心裡涼嗖嗖的,細細回憶一下黃增翔的言行舉止,竟沒記起什麼象徵信仰的東西,無形中認可了曹復黎的分析。

曹復黎繼續說:

「干我們這行的,說到底就是人家的工具,別認為有多了不起,不過是個殺人工具,你剛出道,許多事不清楚,我老曹可是清清楚楚。早幾年殺共產黨,殺反對蔣先生的左傾分子,光倒在我槍口下的就有十幾個,那名字我不說了,說了准嚇你一跳。如今,聯共抗日了,又叫我們殺漢奸,再過一陣子,沒準又和今天的漢奸聯合了,再換個目標,去殺別的什麼人,信仰,信他媽什麼仰啊!」

王學誠想說,殺漢奸和殺共產黨畢竟不同,可話到嘴邊沒敢說,心裡明白,現在不是自由討論問題的時候。

曹復黎以為王學誠被說服了,話題一轉: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古往今來都是如此,就是沒有黃增翔作對,我們也該改換門庭了。老百姓不知道,我們應該知道,咱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