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弗蘭琪2016年2月14日 星期日

我關上度假別墅那扇沉重的大門,頭靠在門板上休息,從洛肯家離開之後,我的腦袋就昏昏沉沉的,我有些想要看到住在一樓公寓的那家人,只是為了讓自己知道,在這座老舊的建築里,我並不孤單,哪怕能聽到碰撞管道的聲音或者不明原因的吱吱嘎嘎聲也好,然而,除了那天坐在丹尼爾的車上瞥見的那個老女人之外,我再也沒遇到過別的住客。

昨天晚上,在被嬰兒的尖叫聲吵醒後,我蜷縮在沙發上,等待安眠藥起效,就在這個時候,我清楚地聽到樓梯上有腳步聲。雖然外面狂風呼嘯,窗框搖搖晃晃,但那個聲音是在風停下來喘息的時候傳到我的耳朵里的,很明顯是地板在一個人的重量壓迫下發出的聲響。那時嬰兒已經停止了哭泣,我凝神細聽,努力分辨腳步聲的去向,猛然意識到那聲音來到了我的公寓門外。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我把羽絨被裹在身上,蹣跚著走到門口,從貓眼裡向外窺視,外面很黑,看不清楚。從小在旅館長大的我知道,老房子可以發出各種各樣的奇怪的聲音,於是我告訴自己,這只是我的幻覺,不久之後我就睡著了,但連續兩晚沒睡好對我的情緒造成了嚴重的破壞。

第二天早晨,我來到樓下,鞋跟踩到了一樣東西,低頭一看,又一個看上去很眼熟的棕色A4信封靜靜地躺在門墊上,我彎腰撿起它來,不出預料地再次看到信封上印著我的名字。

這封信和前面兩封不太一樣,它更重,似乎裝著大件的東西。

我把它撕開,夾層里露出金屬物體的閃光,我的手指觸碰到了冰冷又堅硬的東西——一對狗牌從信封里掉進了我攤開的手掌里。

我跑進卧室,匆忙拿出衣櫃里的衣服,塞進旅行箱,這時前門的門鈴響了,我來到客廳的飄窗前向外張望,你哥哥站在礫石車道上,就在我的路虎攬勝前面,表情陰冷可怕,我知道他是來阻止我離開的,然後我看清了他在看什麼——我的發動機罩上被人扔了生雞蛋,蛋黃在黑色的金屬塗料的襯托下異常扎眼,我憤怒地轉過身去。

我按動樓上的開關,敞開大門讓丹尼爾進來,自己在公寓門口等著,樓梯上傳來他的腳步聲。

「我收到你的簡訊了,你不能回倫敦。」一來到我面前,他就說。他氣喘吁吁,臉色蒼白,「哦,對了,看來有些孩子用臭雞蛋轟炸了你的車。」

我一言不發地走進公寓,他跟著我來到客廳,我的腳凍僵了,不得不套上好幾雙襪子。玻璃咖啡桌上擱著那隻棕色信封,狗牌壓在信封上,我在沙發上坐下,指指咖啡桌上的東西,蜷起腿來塞到屁股底下取暖。「我回到這個鎮上,他們就拿這些東西來迎接我。」

他皺起眉頭走過來,拿起狗牌反覆端詳,「狗牌?我不明白。」

「傑森的。」

「這是傑森的狗牌?」他難以置信地問。

「呃,我當然不指望這還是他……的時候……戴著的狗牌,」我沒法說出那幾個字,「但它們非常相似,他一直戴著這樣的東西,記得嗎?」

他眯起眼睛,好像在挖掘深埋腦海的關於傑森的記憶。「好像是的,我當時也想要一對來著,九十年代初的時候,他們都很憤怒。」他盯著手中的狗牌。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搶過他手裡的東西。「這個鎮上,有人把我當成了靶子,故意針對我。」我把狗牌放回咖啡桌上,「他們為什麼要把這些東西送給我?」

「為了嚇你,顯而易見,」丹尼爾說,他來到飄窗前,「而且看起來似乎挺成功,你被嚇得打算逃回倫敦了。」他背對著我,我只能看到他稜角分明的鼻子和下巴的輪廓。我很想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透過飄窗看到你站在遠處的老碼頭上,於是踱到他身邊,因為有他在,我覺得自己勇敢了一點,可以直視老碼頭了——然而你走了,碼頭空空蕩蕩,凍雨變成了純粹的雨水。

「我回去不是因為這個。」我很煩躁,他竟然認為這就是我想回家的原因,「想嚇到我,這幾封信還遠遠不夠,現在又往我車上扔雞蛋,簡直可悲。」

「那可能只是孩子們搗亂……」

「狗牌肯定不是小孩的惡作劇,他們就是針對我,丹尼爾,他們一定認識傑森。」

我沒告訴他,我是看到了你才嚇得想回倫敦的,索芙,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覺得我瘋了——我竟然在碼頭上看到了你,你還跟著我回家,似乎想告訴我什麼事,也許是要警告我?聽起來荒謬極了。我不信世上有鬼——你卻總是相信,真是諷刺。你一直想離開這個小鎮,現在卻永遠困在這裡,陰魂不散,纏著它也纏著我。

丹尼爾重重地坐在沙發上,皮革被他壓得嘎吱作響。「如果沒有被嚇到,那你為什麼要離開?房租你已經付到了星期五,你可以留下來。」

「我有工作要做。」

「你有權享受假期。」

我翻了個白眼。「什麼破假期。」我坐在他旁邊,身上還穿著大衣,我把它裹得更緊了一點,丹尼爾起身點燃壁爐,橘紅色的火焰愜意地翩翩起舞,溫暖的琥珀色光芒驅散了灰色的暗影,整個房間的面貌為之一變,看起來不那麼令人討厭了。

我們小時候總想知道這些度假公寓的裡面是什麼樣子的,你一直更喜歡鎮子的這一側,還有這邊的老碼頭,你覺得碼頭上的破舊木板和生鏽的金屬條就像老去的電影明星,年衰色弛卻依然美麗,那裡象徵著對往事的懷戀:愛德華時代的遊客、戴草帽的男人、穿及踝長裙的女人,斜撐著褶皺遮陽傘,優雅地穿梭來去。你在老碼頭看到了浪漫,我看到的卻只有醜陋。

丹尼爾拿起我的手,輕輕地揉搓著。「你的手真涼,弗蘭琪,你還好嗎?」

「我很好。我只是想到了索菲。」

他握緊我的手,突然非常認真地看著我。「別走,求你,留下來,至少再待幾天,我……」他尷尬地吞了吞口水,臉紅了,「我需要你。」

「我不知道……」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他說,聲音越來越高,「把這些東西寄給你的人,顯然想把你趕走,因為他們知道我們正在接近真相。」

我苦笑起來:「可我們沒有。我們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什麼都沒探聽到,已經過去許多年了,我想我們應該放下,繼續各自的生活。」

他靠過來一點,我們的膝蓋碰在一起,我感到一股慾望之火不受控制地升騰而起,他仍然握著我的手,他的臉距離我的臉只有幾英寸,我能聞到他嘴裡的薄荷味和身上的麝香香水味,像暖熱的葡萄酒,我渴望撫摸他、親吻他,但我不敢,現在不是時候。

「你應該留在這裡,讓那些人不安,弗蘭琪,你必須明白這一點。再給我幾天時間,好嗎?」

「假如我有危險怎麼辦?」

他的語氣變溫和了:「你在公寓里很安全,而且還有我在。」

「這座房子又大又空,這一帶也很偏僻,連個人影都沒有,孤零零的,我很孤單。」

「有一家人住在樓下。」

「我從來沒見過他們,除了昨天那個老太太,還有晚上聽到的孩子哭聲。」

「他們很可能經常不在家,就像你一樣。至少你知道他們也住在這裡,你並不完全孤單。」

「哎呀,真是謝謝你。」我譏諷道,他當然覺得無所謂,他可以回家找他的女朋友,晚上有人給他暖床。

我真想回伊斯靈頓,回到正常的狀態,再也不去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立刻開始忙碌的工作,籌劃新酒店的開業。然而,我答應過邁克,同意他在我家待到周末,這意味著假如現在回去,我將不得不面對他,這實在有點尷尬,而且我的決心也有可能動搖,甚至與他舊情復燃,重新拾起那段沒有前途的關係……邁克說得對,我是膽小鬼,不敢面對他,想到這裡,我覺得自己別無選擇,只能待在這裡。

老實說,我留下來還有別的動機,現在我知道你哥哥有了女朋友,如果我這時候走掉,那就意味著要永遠和丹尼爾說再見了。

他勸誘道:「你說你星期三會跟我一起去警察局,現在還是那個王八蛋警察負責這個案子,你還記得他嗎?霍爾茲沃思警督。」

「就是她剛剛失蹤時找我們問話的那個?」

他點點頭,「當然,那時他還不是警督。」

霍爾茲沃思,我記得很清楚:高個子,相貌英俊,兩隻眼睛的顏色不一樣,他調查了我們每個人,有針對性地盤問我們——直到他們找到了你的鞋,警察才放鬆了調查,好吧,是其他警察放鬆了調查,霍爾茲沃思警長除外。有一次我回到家,發現他在廚房和我媽媽喝茶,他一看到我眼睛就亮了起來,足足審問了我一個小時:你離開夜總會時,我在哪裡?我最後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是幾點?哪些人對你有意見?這些問題他過去就問過我無數遍,我發現他向鎮上的其他人也提出過同樣的問題,包括我父母。過了幾周,上司命令他停止調查,案件不了了之,直到現在。

「他像一條追逐骨頭的狗,他似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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