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狗娃哥,你放心,白行長說話算數,你那事,我看十有八九算解決了!人家白行長連格楞都沒打嘛,開口就說讓周行長批個條買一批。我也幸虧多了個心眼,一人先上去看看,若是你帶著東西跟我去,沒準會砸呢!狗娃哥,你想想,四樓那個姓陸的主任就在他屋坐著,咱把東西往屋裡一拎,人家白行長咋說?能辦也不敢辦!」

「倒也是。如今當官的都這樣,背著人貪,有人在面前全他娘人模狗樣地裝正經。玉玲,算你運氣好,探次路就給咱省下了這幾百塊錢的東西,做哥的謝你了!趕明兒哥那廠子好了,一準送你個金項鏈!眼下哪個女的沒金項鏈?再窮咱也得有條金項鏈!」

「行啦,狗娃哥,你那金項鏈可是送了兩年了,打從我沒結婚就說要送,送到如今還沒影呢!只怕我生下個女兒能戴上你的金項鏈就算好的。」

「嘿,我的好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兩年不是一直滑著坡么?國家都沒轍,咱能有啥轍?你們城裡的國營廠子不也這樣么?所以我說,你怨咱得怨西方那些帝國主義,它們制裁咱嘛!」

「算了,狗娃哥,這話不說了,還說正經的吧!你那電話消毒器是不是真能消毒?人家白行長可是有前提的,真有用才買。你別和那些騙人的鄉鎮企業學,靠著行賄送禮推銷產品。」

「哎喲,玉玲,你把哥看成啥人啦!哥這消毒器若是不能消毒,你扇哥的大耳光子!瞅著那邊臉好扇哪邊……」

狗娃、玉玲兄妹倆談得高興,李四民老夫妻倆在一邊也聽得高興,一家人都沒想到事情會辦得這麼順利,玉玲空手上去一趟,竟把個天大的難題解決了。李四民的心情因此而有了很大的好轉,覺著眼下的社會風氣似乎還沒徹底敗壞,至少還有拯救的希望。

李四民的老伴卻想到了未送走的禮物,心裡極真誠地認為,這些禮物狗娃不該帶走了,女兒幫了狗娃的大忙,狗娃理所當然應該把禮物送給女兒。他們老兩口難,女兒更難,女兒再過三四個月就要生孩子,女婿邵權國卻在郊區煤礦調不過來,日子咋過呀?要給女婿邵權國搞調動,錢是非花不可的,邵權國說過,他們工區有個人調進市裡就花了3000塊送禮。

既想到了這一點,李四民的老伴便把問題婉轉地提了出來:

「白行長那邊既不送了,這些東西就留這吧!權國星期六回來,就讓他和玉玲帶著這些東西再跑跑接收單位,早點調過來。玉玲說話就得生孩子了,權國好歹得在身邊!」

李四民一怔,對狗娃道:

「對,這樣也好,東西既買了,也退不掉,我們就收下,把錢算給你!」

狗娃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說:

「叔,我……我能跟你們算錢么,不能的!只……只是,我還得跑個關係戶,不怕叔和嬸生氣,兩條煙我得帶著……」

李四民還沒說話,老伴先笑了:

「喲,看你這孩子說的,該帶的就帶唄!自己家裡人,客氣個啥?咱家有啥用得著的,你該帶也只管帶!」

這話李四民和玉玲聽了都很不舒服:占人家便宜也不能這麼佔法!

李四民很羞愧,又不願當著狗娃的面和老伴吵,頭一扭,裝作沒聽見。

玉玲白了母親一眼說:

「你看你和狗娃哥都別打這如意算盤,這東西還得用。我剛才又想了一下:白行長說,得讓周行長批條,周行長和白行長不和,要是不批咋辦?不就坑了狗娃哥了么?」

這問題誰都沒想到。

「你是說,這禮還得給周行長送去?」

玉玲點點頭:

「那自然!不送不行!權國礦上有個朋友早幾年搞調動,就犯了這種錯誤。那小子買通了管人事的副礦長,沒買通礦長,好,一研究,礦長反對,事就砸了……」

狗娃怕了:

「那送,送!咱這就去送!」

李四民的老伴眼見著到手的禮物要飛,心中真氣,忙阻攔說:

「別急,別急,咱再想想,這禮非送不可么?又不是分房子,搞調動,多大點事?要送這麼厚的禮!」

狗娃苦著臉:

「嬸,事不小喲!這8000個電話消毒器若是被周行長他們吃進,我那廠子就有6000多的進賬,幾十口子的工資就能發了。再說啦,這電話消毒器是一次性消費品,沒準日後他們還要進,我呢,也就不愁財路不怕滑坡了。」

李四民認可了狗娃的分析:

「對!這事是不小,關乎狗娃那廠子的前途呢!咱不能因小失大!這禮物不就300塊么?和廠子的收入咋比?和狗娃日後的前途咋比?我看就按玉玲說的送!」

李四民的老伴瞅了瞅李四民:

「咦,你老東西這回不怕亡黨亡國了?!」

被老伴刺了下,李四民真火,極想反問老伴一句:是誰讓狗娃買這麼多東西的?狗娃如今這麼難,你不想法給人家幫忙,倒好意思占人家的便宜!就是沖著這一條,他也寧可不管什麼亡黨亡國了!

李四民看看老伴,哼了一聲:

「真亡黨亡國,我看也得亡在你手裡!狗娃送禮好歹是為了廠子,為了集體。你倒好,為了給邵權國搞調動,送的禮少了?我越說你,你越要送!」

老伴氣得直哆嗦:

「你……你咋有臉說這話?邵權國是我女婿,也是你女婿!你一輩子沒能耐,當聽人喝使的工人,還想讓閨女女婿也像你那樣再當一輩子聽人喝使的工人?就沖著爭口氣,這禮我就得送,年輕個30歲,賣人養漢也送!先把權國送到市裡來,再把權國送上當官的道上!就這話;你要覺著丟了你的臉,就上吊去,我不攔你……」

玉玲聽不下去了:

「又吵,又吵!這都是哪扯哪呀?不是說狗娃哥的事么?咋又扯上權國了?媽,我早就說過,我和權國的事不用你們管!權國就是一輩子在煤礦不調來,也與你們無關!」

李四民的老伴更覺委屈,眼淚下來了:

「好,好,你這丫頭也能了,也敢和我頂嘴了!我……我不管!我都不管了!趕明生孩子,你就到權國礦上生去,你……你甭進這個門……」

狗娃坐不住了,忙對李四民的老伴道:

「嬸,你……你別生氣,這……這事不怨你!這都怪玉玲和叔!啥亡黨亡國呀?咱小老百姓管得著么!咱都得過咱的日子,是不是?權國調動的事,咱該送啥就得送,咱小老百姓不就會送禮么?要真正經得連禮都不送,咱指啥活?嬸,你還別說,你要真能送禮給權國送出個上了品級的官來,我這廠子就當嬸的後台……」

玉玲見母親真生了氣,心裡也怕了,聽狗娃這麼說,也插上來道:

「就是嘛!如今不送禮能辦成啥事?爸倒正經,想找個車工活都找不上。媽在這一點上可是比爸強多了,所以,媽,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權國也是站在你這邊的。我和權國都說,咱家的書記是你,不是爸!」

李四民聽著女兒、侄兒的話,心裡真不是滋味。社會風氣現在是越來越壞了,大家都有氣,大家還都得這麼干,為公事得這麼干,為私事更得這麼干。不願這麼干,或者不會這麼乾的人倒成了怪物,傻瓜!不說在外面四處碰壁,就是在家裡也沒個說話的權利。往日,老伴對他多尊重?啥事不聽他的?如今好了,他的權威全沒了,就連自己的侄兒也不幫他說話。

長長嘆了口氣,李四民自我解嘲道:

「我看咱們沒啥分歧嘛!不都是贊成送禮的么?我剛才不是還說要給樓上的周行長送禮么?玉玲,你就和你狗娃哥一起到周行長那去吧,早送完早省心!」

李四民的老伴還希望周行長能像白行長一樣,不接受任何禮物就把事辦了,遂不顧委屈,擦乾眼中的淚說:

「還是玉玲一人先去一下,看看周行長家有客么?若是有客,就先和周行長打個招呼,禮過後再送不遲……」

玉玲說:

到周行長那我不行。周行長不是白行長,我不熟,連話都很少說。要去得爸去。爸和周行長熟!

李四民不想去,他說:

「我也不熟么!我只是見面和周行長打個招呼,根本談不上有啥交情!」

李四民的老伴沒好氣地道:

「老東西,別推三阻四的了,你就去吧!」

李四民只好去,磨磨蹭蹭且萎靡不振。

李四民一出門,玉玲就笑了,說:

「爸這個樣子不像李玉和赴宴斗鳩山,倒像,倒像《智取威虎山》中的小爐匠要去和楊子榮對證。」

狗娃也笑了:

「咱也真難為叔這種老共產黨了。」

言畢,狗娃又問:

「邵權國的調動究竟辦得咋樣了?去年我來,你們就說起過這事的。」

玉玲未及答話,李四民的老伴已開了口:

「請客送禮花了快800塊了,還沒個准影呢!礦上說權國是省勞模,又是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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