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馬拉切克

現在來看中間世界的中心,馬拉切克城堡。

死寂。死寂。死寂。塵土的顏色。

這是「曾經為神」王子常常光顧的所在,他在這裡沉思過很多事情。

馬拉切克沒有海洋。有一些冒泡的泉眼保留下來了,但它們聞起來像是落水狗,溫吞吞又帶鹹味。

這個世界的太陽是一顆病懨懨的小小的發紅的星,不知是礙於品行還是太懶,它並沒變成一顆新星,在爆發出最後光芒後就此消失。馬拉切克的大風之中,海灘上暗褐色與橙色的怪石林立,在太陽的慘淡照射中,投下深深的淡藍色陰影。馬拉切克上空的星星即便在大白天也隱約看得到;當然到了夜晚,星星們就變得極其耀眼,像霓虹燈、電石或閃光燈,照射著大風掃過的平原。馬拉切克大部分地區都地勢平坦,雖然平原們自己每天也要重新調整兩次。風帶來了一種無法孕育生命的氣候。它將沙子堆起,又推平,沙粒被磨得越來越細小——早上的塵土、整天都懸浮著的塵土,都像是黃色煙霧,這些塵土又進一步削弱馬拉切克的可見度。最終一切落定,變得齊平:山巒被削平,岩石被蝕刻,再次蝕刻,被掩埋,又被永久地發掘出來。這就是馬拉切克的地表風光。曾幾何時,馬拉切克是一派榮耀、權力、奢華、壯觀的景象。現在,它的蕭條大聲呼喊出它的結局。然而在遠處,有一棟建築還能證實,關於中間世界中心的馬拉切克的傳聞是可靠的:那就是城堡要塞。它存在的時間無疑與這世界的歷史一樣長,風沙多次將它掩埋,又多次使它重現,還遠未到最終消解的那天,也還未完全凍結。這座城堡——它如此古老,無人能確切說出它是否由人建造——城堡要塞也許是整個宇宙最古老的城市——在同一個地基上被損壞後又多次被修葺(誰也說不出多久一次),反反覆復,也許從「時間」這個想像出來的錯覺開始之初就開始了;這座要塞存在的本身就說明,的確有些事物可以經歷滄海桑田長久存在,不論多麼艱難。如同弗萊明在詩篇《驕傲的化石》中寫道的:「……腐朽的甜味從未觸到您的門脈,只因天命像琥珀已註定而又充分。」馬拉切克-卡爾納的要塞,城市的原型,現在主要居住的是各種游水小生靈,多數為昆蟲、爬行動物,它們相互為食。其中一個(一隻蟾蜍)此刻佔據著這裡,在馬拉切克最高的塔樓(位於東北)中一張古老的桌子上,打翻的高腳杯底下。此時,病懨懨的太陽正從層層的灰塵里升起,星光變得不那麼強烈了。這就是馬拉切克。

弗萊明和邁德拉從極樂的通路剛剛來到這裡時,他們覺得這一切都應該怪罪那張古老的桌子。它是用一整塊某種怪異的粉紅色材料切割而成的,即使時間也無法使這種物質腐爛。

也是在這裡,賽特的靈魂以及他與之戰鬥的魔鬼們,在理智記憶中持續著狂暴的憤怒。這種記憶反覆地摧毀並重建馬拉切克這座最古老的城市,永永遠遠。

弗萊明換下了將軍的左臂和右腳。他轉動腦袋,讓將軍對著前方,又幫將軍調整了一下脖子,讓頭待在正確的位置上。

「另一人情況怎樣?」他問。

馬德拉將沃金的右眼皮放低,並鬆開了他的手腕。

「震驚,我猜。可曾有任何人被從游移術戰鬥中生生拉出來過?」

「就我所知,沒有。我們無疑發現了一個新的綜合征,我覺得可以命名為游移術疲勞症,或者瞬時休克。我們的名字將會出現在醫學課本里。」

「你覺得該拿這兩個人怎麼辦?你覺得你能讓他們醒來嗎?」

「很有可能。但是,一旦他們蘇醒就會馬上再次開戰,而且可能沒完沒了,直到把這個世界也毀掉。」

「這裡已經沒什麼可毀的了。也許我們可以賣門票,再讓他們開動。我們能小發一筆呢。」

「噢,你這墮落的世俗小販!我們得有個牧師之類的人物來實施那樣的計畫啊。」

「未必,我在極樂學過這一套。想起來了吧。」

「這倒是——在極樂世界,生命最吸引人的招牌反而是生命有時會結束。儘管如此,我覺得眼下最明智的做法是,把這兩位扔到兩個不同的世界去,讓他們各自去耍自己的手段。」

「那你何必把他們倆帶到馬拉切克這裡來?」

「我沒有!當我打開通道的時候,他們被吸進來了。我只是想自己逃來這裡,因為中心位置總是最容易到達。」

「那麼你給點建議,我們緊接著下一步的行動是什麼?」

「我們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我負責看著這兩位,讓他們繼續保持游移狀態。然後,我們必須開啟另一條通道,把他倆留在這裡。」

「這將有違我的道德準則,兄弟。」

「別跟我談什麼道德準則,你這毫無人道的人道主義者!——你不過是在迎合人們選擇相信的人生謊言!你這個追隨救護車的聖人!」

「儘管如此,我還是不能把人留在這裡等死。」

「很好……喂喂!有人比我們早來一步,還憋死了一隻蟾蜍!」

邁德拉轉頭盯著那隻高腳杯。

「我聽過一些傳聞,這東西能在極狹小的、沒有什麼空氣的地下室里存活很多年。我不知道,這一隻在這裡這樣坐了多久了?要是它能活過來開口說話就好了!想想看,它可能親歷了不少光榮歲月。」

「邁德拉,別忘了我才是詩人,行行好,你這些猜測還是留給那些能一本正經說出這些話的人吧!我——」

弗萊明走到窗前說:「我們有伴了。這下我們可以毫不愧疚地扔下這兩個人了。」

城垛之上,高高聳立著的東西如同一尊雕像,正是青銅在發出嘶鳴。他的叫聲如同汽笛,他抬起三條腿,再讓它們落下。之後他又向著破曉的天空噴射出鐳射光束,他的一排眼睛明滅閃動。

有什麼東西在逼近,雖然尚不明確,但它穿透灰塵和暗夜在逼近。

「那,我們?」

「不。」

「我跟您意見一致。」

於是他們共同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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