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紅 第十二章

福海以山裡最好的禮遇款待了白少爺,接下兩天便和白少爺認真談判。

雖說為了玉釧,福海已決意出山,但防範之心福海還是有的。福海沒接白少爺帶來的那張上校團長的空頭委任狀,而是要白少爺帶話給周旅長,請周旅長親自進山點編隊伍,而後,發足三個月的糧餉,在山裡練好兵再拉出山。

白少爺見招安有了眉目,心裡高興,連連應道:「這行,這行,點編時,就算周旅長有事不能來,吳副旅長必能來的——糧餉也不成問題。」

福海又說:「點出多少人得發多少槍哩。」

這話一說,白少爺搔頭了,白少爺想了想道:「槍的事咱最好先不談,——發槍是出山之後的事,在山裡就發了槍,你們一變卦,周旅長還咋做人?外人不道他通匪么?!」

老三當即拍了桌子:「不相信我們還談個鳥!」

福海和二先生接過老三的話頭,口口聲聲大談信義。

白少爺本無談判經驗,三個對手又如此糾纏,實是應付不了,這才說:「這事實是關係太大,我做不了主,得回去問周旅長……」

第三天,白少爺回去了。走時,玉釧隨福海、二先生將白少爺一行送到點金地村口。

眼看著白少爺的身影漸漸遠去,玉釧禁不住又有些傷感,心裡盼著白少爺再來,又真怕白少爺再來。

晚上和福海對坐飲酒,多喝了幾杯,玉釧把多月未動的古琴取了出來,說是要為福海彈琴助興。福海見玉釧高興,不便掃玉釧的興,讓玉釧彈了。玉釧如醉如痴彈《高山》《流水》,彈到後來,竟把兩根絲弦彈斷了。

福海這才有了些驚異,撫著琴問玉釧:「你今日是咋啦?」

玉釧笑道:「沒啥——今日我這彈法不同往日,是北派的彈法,正為你這團長壯一壯出山的行色哩!」

福海疼愛地撫著玉釧的肩頭說:「玉釧,我知道你這是高興,可我還是要給你潑點冷水哩——受招安不像你想的那麼容易,也並不是我徐福海一人的事,只怕還要費些周折。」

玉釧輕柔地擺弄著福海的耳朵,嬌聲道:「這我知道哩——你若真是魯莽行事我還不依呢。」

事情果然生出了周折。白少爺一出山,福海就和二先生、三閻王吵開了。

二先生和三閻王這兩位事事依著福海的結拜兄弟,這回偏不依從福海了。二先生因為家在點金地,是點金地的老人,而且又生性淡泊,自然不願冒險出山;三閻王早年和孫旅長、李司令一起打過周旅長,這幾年又胡亂殺人惡名在外,也是死活不願出山。福海不便把玉釧改變身份,幻想出人投地的真心思講給二位盟兄弟聽,只說這山裡終是小天下,山外才有大世界,男兒一生得為大世界活著,不能這般蠅營狗苟。

二先生不信這話,搖著頭道:「小天下也好,大世界也好,人只能活一回,只能有一種活法,犯不上如此折騰哩!」

老三也說:「大哥,誰不想要那大世界?想便能要到么?我只怕咱一出山,還沒在那大世界裡站住腳就被人家吃了。孫旅長靠不住,這周旅長只怕也是靠不住的,我敢用這腦袋和大哥打賭!」

福海笑道:「誰和你賭腦袋,你自己說過,你那腦袋本是我借給你用的,難道忘了不成?!」

老三苦苦一笑:「大哥,我今日可沒心思和你開玩笑呢!咱說真格的,這山好歹不能出——就算周旅長真靠得住,咱也是寄人籬下嘛,哪像在這裡,能由著咱們的性子來?!」

二先生點點頭道:「三兄弟這話不錯,男子漢大丈夫,寧為鳥頭,不為鳳尾,在我看來,就沖著大哥你的血性,只怕也不是個做鳳尾的人。若是出山後和周旅長鬧翻,你又咋辦?」

福海平靜地說:「這些我都想過了,山外世界自有山外世界的規矩,周旅長的保民軍也自有一套軍紀,咱要決心走正道,必得收斂心性,吃些委屈,這是該當的。說起鳥頭鳳尾,我也有一想:任誰要成就一番事業,還不都得從鳳尾甚或鳥尾做起么?哪有一上來就當鳳頭的?!」

二先生和老三都不作聲了。

福海又說:「你們擔心姓周的招安有詐,我倒認為有理,這咱不能不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么,我不到萬全之時斷不會把弟兄們帶出山的。」

二先生長嘆一聲:「大哥,你要真是已經打定了主意,我也就不再多說啥了,你和三老弟只管走——願走的弟兄你們都帶走,我卻是哪兒也不去了!」

福海笑道:「受了招安,我們就是官軍,你老二還在山中為匪,我們倒是剿你不剿?」

二先生說:「這你倒不必多擔心,一俟你們受了招安,我這點金地再不會是個窩匪的巢穴,山中可耕之地足以養起一村老少爺們了。」

福海想了想:「這樣也好,就想都走也辦不到,——不少弟兄都有家室,老老少少也得有人照應,二弟留下正好可以照應他們,免得在外的弟兄懸心。」

二先生深謀遠慮說:「還不光如此呢,我這也是給你們山外的弟兄留條退身之路,一旦你們在山外混不下去了,這裡還有你們的老營。」

福海贊道:「對的,這樣最好!」

繼而,福海想到,這次出山受招安本是為了玉釧,三閻王實在不願出山,也是不好相強的,轉而又對三閻王道:「三弟,你不願出山也留下吧,待大哥我闖下一片世界,你再來尋我!」

這麼一說,三閻王反倒下了決心,氣狠狠地說:「大哥別這麼埋汰我,我這頭本是大哥的,大哥去哪,我……我自得去哪!日他娘,這條命玩到哪日算哪日!」

福海拍了拍老三的肩頭:「別這麼說,出山不是送死,咋就這麼喪氣?大哥我把話說在這裡,我的命在,你的命在,任誰敢動你一根汗毛,大哥用槍子和他說話!」

老三眼中噙上了淚:「大哥,你這……這話我信。」

福海快樂地道:「那就別說啥了,我做團長,你就做團副,也給你鬧個中校、少校的銜,日後混好了,那就是將軍,像那周旅長,起碼是少將!」

二先生提醒說:「前時投奔咱的白臉狼,只怕也要給他弄個銜的!」

福海想了想:「給他個營長當吧!」

當下,福海和二先生、三閻王又是一番合計,把營連排三級官長的名單列了,心理上已覺著自己是半個官軍了……

晚上,福海把白日議就的一切和玉釧說了,玉釧也認為這樣安排最好,二先生一來不願走,二來老營確要留人,以應不時之需。

然而,對封許官長的名單,玉釧卻有看法,認為白臉狼進山時日太短,尚算不得體己弟兄,且又經常惹是生非,不是可重用之人,倒是狗剩,名分上是他們的乾兒子,又是把白臉狼拉進山的人,營長讓狗剩當才好。

福海笑道:「你說的不錯,我何嘗不想這麼辦呢?!只是狗剩雖好,統不下白臉狼手下那桿人馬;再者,咱要出山,前程未卜,就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玉釧問:「萬一白臉狼心存異心咋辦?」

福海道:「我也防了一手,就把狗剩派給白臉狼去做營副。」

玉釧這才沒再說啥。

因為福海決心已定,招安的事進展順利。

沒多久,白少爺又進山了,還引來了大鼻子吳副旅長和一干衛兵。吳副旅長帶了一堆空白委任狀來,大宴之後,借著酒意,按福海和二先生、三閻王排定的名冊,提筆就寫,校尉軍官委了幾十個,並說定了,次日在點金地村頭點編弟兄,點出多少人發多少人的餉。福海幾個頭領當夜就忙活來,腳不沾地的四處亂跑,要點金地和周圍山中凡帶雞巴的,明日全去站隊,且要帶上宰人的傢伙。怕有人不來,福海事先聲明,凡來站隊的一人發大洋一塊。第二天中午,點金地村頭熱鬧了,老少爺們來了黑壓壓一片,七八百號真匪自不必說,還有好幾百號當地鄉親也都來了。手上掂的傢伙也是千奇百怪,有切菜刀,有頂門棍,甚或還有秫秸稈。

福海怕吳副旅長挑眼,中午又死灌了吳副旅長一通酒,灌得吳副旅長連站都站不住,待到點編時,吳副旅長只好讓兩個衛兵架著。吳副旅長醉眼矇矓一點,竟點出一千二百三十八名匪來。於是,吳副旅長便說,夠編個獨立團哩!

既是獨立團,這槍支餉項就可觀了。酒醒之後,吳副旅長苦著臉對福海說:「我們安國保民軍旨在安國保民,斷不能像孫旅長的軍匪那樣禍國殃民,不說槍支,餉項都困難哩。」

福海問:「那咋辦呀?」

吳副旅長想了想說:「這樣吧,先發一個月的餉,作為弟兄們出山安家之用。至於槍么,周旅長說的明白,從孫旅長的敗兵手上繳了些,可以發二百桿,條件是,必得在隊伍到了鳳鳴城外再發。」

福海大失所望,冷冷一笑道:「那就甭談了,你們周旅長有一個旅,老子有一個團,老子這團還有連珠槍,你們只管來剿好了。」

吳副旅長忙道:「哪裡,哪裡,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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