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紅 第二章

玉釧接客破身是在兩年後的一個秋日。喜客是錢團長的部下周團副。周團副那年三十不到,生得威武英俊,一臉濃黑的絡腮鬍子,滿身發達的肌肉,很有一副大男人的樣子。每次到觀春樓來,周團副都不穿便衣,只穿軍裝,還扎著武裝帶,挎著槍,烏黑錚亮的馬靴踏得樓板咔咔響,到哪個姐妹房裡都是一副操練的勁頭。有一陣子,周團副常去劉小鳳房裡操練,時不時見到玉釧來找劉小鳳談琴說畫,一來二去,兩隻眼睛就盯上了玉釧,老想點玉釧的牌。然而,玉釧那當兒還沒破身,樓下廳堂里沒有上名字的花牌。周團副無可奈何,只能看著玉釧的美姿倩影做做花夢而已……

這時候的玉釧,真就出落成觀春樓獨一無二的花魁了。

一張粉嫩的臉兒人見人愛。兩隻眼睛如同兩汪清泉,像隨時能滴出水來。黑長且微微有點上翹的睫毛撲撲閃動著,生氣時也像在笑。脖子是雪白修長的,皮膚細膩得讓人揪心,能看到淡藍的血脈隱隱現著。身材更不必說,苗條卻不瘦弱,全身上下起伏有致,穿什麼都漂亮。肩頭是圓潤的,兩隻乳房大大挺挺的,腰偏又細得讓人驚奇。臀部渾圓,腿則修長,腿上的皮膚也是那麼白細,似乎輕輕掐一把便能掐下一塊肉來。

經過鄭劉氏和劉小鳳一幫姐妹的調教,玉釧也真正出了道。嗓子天生圓潤,唱出的歌清麗動人。琴彈得更絕,廣陵派的《流水》,北派的《酒狂》,已彈得嫻熟無比,且自成一格。

周團副看著玉釧為之心動,許多觀春樓的老嫖客,也對玉釧躍躍欲試。背地裡,老嫖客們都感嘆,說是這玉釧姑娘只怕不是人間的凡品,卻是天上的仙物呢。周團副從那幫老嫖客色迷迷的眼光和議論中,嗅出了一股群狼獵艷的味道,便當機立斷,搶先一步下了手,第一個找到鄭劉氏,向鄭劉氏明確提出,要為玉釧破身辦喜宴。

鄭劉氏見周團副找上門來,心裡暗暗叫苦,覺得自己算是倒霉了。周團副不是一般人物,是錢團長的部下,還又是錢團長的把兄弟,他來為玉釧破身,只怕就賺不到什麼大錢了。按鄭劉氏的設想,玉釧是可居的奇貨,沒有好價錢,她是斷然不能出手的。因此,為玉釧破身的人決不該是周團副,至少也應該是商會的趙會長——趙會長也看中了玉釧,且又有錢,為玉釧必會千金一擲的。

然而,卻不敢得罪周團副。

鄭劉氏想到周團副這陣子仍在劉小鳳那裡操練,便笑嘻嘻地對周團副說:「周團副呀,你這人真是沒良心哩,說風就是雨。你做玉釧的喜客,鳳姑娘咋辦?鳳姑娘不要傷心死了?」

周團副咧嘴笑道:「嘿,劉小鳳又不是我太太,她傷啥心?」

鄭劉氏又小心地說:「再者說了,想做玉釧喜客的也不是你周團副一個,還有不少難纏的主呢,我要是一口應了你,對那些主咋交待呀?」

周團副把盒子槍往桌上一放,又笑——這回是陰笑了:「再難纏的主,用這傢伙都交待了吧?」

鄭劉氏不敢作聲了。

周團副卻又黑著臉,指著鄭劉氏的鼻子說:「劉氏,你不就是想在玉釧身上賣個好價錢么?老子給你!老子做著安國保民軍的團副,並不是山裡的土匪,斷不會白日了你的姑娘不給錢的!」

鄭劉氏這才吶吶道:「只是……只是,你……你就算出了錢,也……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哩,玉釧終是我最疼惜的一個丫頭,也得她同意才行……」

周團副點點頭:「嗯,這話倒還有點道理——我們錢團長也主張保護婦女權利——這就不要你煩了,我去和玉釧說,她要真看不中老子,老子就算和你白說。」

鄭劉氏臉上有了喜色:「周團副,此話當真?」

周團副胸脯一拍說:「老子是安國保民軍團副,說話會不算數么?!」

鄭劉氏連連道:「好,好,真要是玉釧不樂意和你好,我也不能虧了你周團副,這觀春樓別的姑娘,我任你挑,任你撿……」

周團副偏不領情,沖著鄭劉氏手一揮說:「留著你那些姑娘吧,——有了這個玉釧,老子一個不要了,這叫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梨一筐……」

周團副走後,鄭劉氏到玉釧房裡找到了玉釧,和玉釧說明了周團副的來意,道是這周團副不是好人,仗著嚇唬人的槍,想討便宜哩。

玉釧直到這時才明白,自己兩年多來最怕的事終於來臨了。她也將像劉小鳳和其他姐姐們一樣,要為鄭劉氏賣身賺錢了。不管是賣給周團副,還是別的什麼人。

果然如此。

鄭劉氏罵了周團副,要玉釧對周團副冷著點,讓周團副知難而退。同時,鄭劉氏卻又說,商會趙會長這人不錯,歲數雖說大了點,卻是和和氣氣的,又有錢,應該讓趙會長來做這喜客才好。鄭劉氏要玉釧對趙會長多笑著點,把趙會長的心迷住。

玉釧明知自己已是在劫難逃,心裡卻還存著幻想,紅著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鄭劉氏哀求說:「媽,別……別這樣行么?」

鄭劉氏綳著臉道:「妮兒,你不是小孩子了,得為媽幹事了,你們姐妹都不干事,咱吃啥穿啥?媽不也白疼你一場了么?」

玉釧結結巴巴說:「我……我能幹……干別的事,給媽媽掙……掙錢……」

鄭劉氏粗聲粗氣地打斷了玉釧的話頭:「屁話!女孩家,幹啥也不如干這好!」

玉釧還想再說,鄭劉氏已不願聽了,再次向玉釧言明,對周團副只能應付,對趙會長才是真的,要玉釧記牢了。

當晚,玉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先是默默地哭,後來就被迫去想周團副和趙會長,且頭一次認真地想到了從良問題。

趙會長也好,周團副也好,誰若是能為她贖身,讓她從良,就是她的喜客了,鄭劉氏想讓她賣出個好價錢,她卻想要個能給她自由,讓她能託付終身的好男人。

周團副和趙會長都是見過的,原倒沒怎麼注意,鄭劉氏今日把話一說明,才於記憶中回憶起來。趙會長不行,這人歲數太大不說,且已有了三房太太,斷不會把她從觀春樓贖回去做第四房太太的。倒是周團副年輕,據說又剛死了太太,這陣子才一天到晚泡在了劉小鳳房裡。周團副人也不錯,斷不像鄭劉氏說的那麼壞,小鳳姐姐也道他有俠義心腸哩!

然而,有一點鄭劉氏說得對:周團副沒有錢,只怕贖她也是難的——她如今已是名聲在外,一個鳳鳴城,誰人不知觀春樓的玉釧姑娘?!周團副真要贖,鄭劉氏得要多少錢?!還不把人嚇死。

卻又想到,周團副終不是一般的人物,沒有錢,卻有槍,有兵,連鄭劉氏都怕他。這就好。這一來,事情也許仍有希望,或許哪一天,這周團副就會騎著馬,帶兵把她從這裡搶走……

玉釧對周團副便有了好感,還於第一次正式和周團副見面時,把鄭劉氏交待她的話全和周團副說了。

周團副一聽就火了,槍一拔要去找鄭劉氏算賬,嘴上還罵著:「這老×,竟敢和老子耍這小手段,老子一槍崩了她!」

玉釧忙把周團副拉住了:「別……別去鬧了,我……我和你說這事,是想讓你知道我一片心呢!」

周團副摟著玉釧道:「玉釧,只要你有這片心就行!那老×說了,你要喜我,她只有讓我做你的喜客……」

玉釧從周團副懷裡躲閃出來問:「你只想做我的喜客,就沒想過別的么?」

周團副撲上來說:「咋沒想?我想過呢,只要有了你這天仙般的美人,老子啥女人都不再要了,就是明天吃槍子都值了。」

玉釧嗔道:「這還不是一回事么?!你就沒想長遠點么?——要是……要是,日後,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你也不氣?」

周團副這才聽出玉釧的話外之音,愣了一下問:「你想從良?還沒破身就想從良?」

玉釧點點頭,眼裡的淚下來了:「我……我不是自己想到這地方來的,是……是被我那畜牲舅舅賣進來的,至今已……已是兩年多了……」

周團副捏著玉釧的嫩下巴,又問:「你,——你真想一輩子跟我?」

玉釧點點頭:「只要你不嫌棄我。」

周團副死死摟住玉釧,在玉釧臉上、脖子上親著說:「我不嫌棄你,——你只要為我破了身,我……我就再不讓別的男人碰你一下,誰敢碰,老子……老子就崩了他……」

周團副這話說得讓玉釧心暖。玉釧一顆心至此便用到了周團副身上。

……

鄭劉氏見玉釧不睬趙會長,只和周團副說說笑笑,雖說有氣,也沒辦法可想,既不敢在周團副面前啰嗦,也不敢在玉釧面前多說什麼話。為上次那小手段,周團副已和她揮過一次槍,她可不想讓周團副再把槍口對著她,一口一個老×地罵。

為了玉釧,周團副倒也出奇地大方起來,又是打茶圍,又是吃花酒,前前後後花銷了怕不下兩千大洋,鋪排和場面都很大,在觀春樓已是好多年沒有過了。許多姐姐很是妒忌,媚眼語調都酸溜溜的,想做出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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