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仇 第十章

老六一見玉環就想笑,後來玉環綳著臉和她談從良的事,就更想笑了。是個下午,天怪悶的,老六先覺著熱,後又覺著渾身發酸,便懶散得很,在床上吃罷飯,連像樣的衣服都沒穿,就和不請自到的玉環談上了。玉環是坐在床邊椅子上的,老六高高蹺著腿,坐在玉環對過的茶几上。玉環說話時,老六就一粒接一粒地吃瓜子,還把穿著玻璃絲洋襪、掛著繡花拖鞋的腳,不時地在玉環面前搖來晃去,連半截紅褲衩都露了出來。

這引起了玉環深深的厭惡。

玉環忍著氣,還是把要說的話說完了,說到為父復仇時,鼻子還酸了一下。老六也就是在她述說復仇計畫的當兒,腿腳停止了晃動,收斂笑容認真聽了幾句,過後又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了。

玉環畢竟是百順的姐姐,老六對玉環還算是好的,老想笑,終是沒笑的,還喚茶房為玉環泡了茶。憑心而論,老六那日不想怠慢玉環,甚至還想討玉環的好。老六見玉環說到後來沒了精神,就端出煙盤說:「姐,你歇歇,抽幾口提提神吧。」

玉環搖頭道:「我從不用這玩意。」

老六慫恿道:「好吸著哩,香噴噴的,全是最好的貨了,不是姐姐你來,我還捨不得拿呢!」

玉環說:「那你吸吧,吸完告訴我,你是咋想的?」

老六就去吸煙,泥也似的曲在床上,紅紅的小嘴對著煙燈叭噠個沒完。好容易等老六吸完了煙,大半個時辰已過去了。

老六起身時,儼然換了個人,眼亮了,臉色也好看多了,渾身的懶散勁全沒了。

玉環覺著怪稀奇的,就問老六道:「這大煙真提神么?」

老六嘴一撇:「那還有假!不信你也試試!」

玉環不願去試,只問:「你們也讓百順抽么?」

老六道:「是百順自己要抽,原先還好,一回一錢就打住了,現在不得了了,攥上槍一次能幹掉兩錢多、三錢,不瞞姐說,再這麼下去,我都供不了他了。」

玉環不由暗暗叫苦,心道:自己是來晚了,早知百順抽大煙會抽到這地步,真該早些來的,早到這來一下,早和老五、老六談談,情況或許會好些。就算不能完全阻止住百順的墮落,至少他大煙不會抽得這麼凶。玉環相信,大煙必是老五、老六誘著百順吸的,只是到後來,百順吸得凶了,老五、老六供不起了,才生出了後悔之心。

老五、老六都不是東西。

儘管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不能說,強壓著一肚子氣,玉環再次對老六道:「你和百順都不能這麼下去了,我不知你想定了沒有?若想定了,就給我個話,我回去後也再想想,看究竟是為你,還是為老五贖身。百順既看中了你們,我想攔也攔不了,倒不如成全了你們。」

老六這才笑了起來:「姐呀,你咋這麼頂真?人咋著不是一輩子?我覺著在小白樓就挺好的。」

玉環一愣:「這是真心話么?」

老六點點頭:「是真心話,我知道姐姐是為我好,再騙姐姐就不好意思了。我和老五不同,三年前就被人贖過的,贖出去後還真過不來,就又跑到小白樓來了。」

玉環不相信世上還有這種人:「那……那你真不想讓我贖了?」

老六道:「我是自由身,根本用不著誰來贖。我要隨百順去過安靜日子,任誰也管不著。可我喜歡和百順玩,卻壓根沒想過要和他一起過日子,姐,你不知道守著一個男人過日子有多煩!哪能像在這,想睡到啥時睡到啥時!想和誰好和誰好!」

玉環大有受了捉弄的感覺,既失望又生氣,不知該說啥。

老六卻又說:「這世上像樣的男人也少見,我至今還沒碰上呢,就是想再次從良也沒個主。」

玉環起身道:「那算我沒說,只是你既沒有和百順真心相好的意思,日後就甭纏著百順了。」

老六道:「話不能這麼說,我和百順是真心好的,我比老五對百順好,不信你問百順去。」

玉環道:「我不用問誰了,我的眼還沒瞎,耳朵也沒聾。」說著,已向門口走。

老六在背後說了句:「你那眼啥也沒看清。」

玉環在門口轉過身:「我沒看清?」

老六慢慢走到玉環身後:「你沒看清百順,也沒看清老五,百順這輩子也成不了你想指望的人,鬧不好,他會殺你。老五更幫不上你的忙,她要守著百順過日子,咋也不會讓百順去冒險復仇的。所以,我勸你甭白費心了,一切聽其自然吧!」

玉環不願再聽老六的廢話,抬腿走了,回去就和百順說,這老六不是東西,對你沒真心。百順不信,就到老六那問。老六還算老實,把和玉環說過的話,又對百順說了遍,叫百順再別來找她,讓百順死了心。

然而,老六和百順總算好了一場,分手終有些戀戀不捨。老六先哭了,引得百順也哭了。兩人淚水漣漣一起吃了最後一頓飯,飯後又在老六房裡溫存了一番。臨別,老六送了只銀殼懷錶給百順,對百順說:「你姐不容易,你得聽她的,就是真和老五結了婚,也得聽她的,切不可事事聽老五的。不是我說老五的壞話,她這人心眼小,又缺點俠義心腸,你老聽她的,這輩子都成不了真男人。」

百順道:「我不是男人,還會是女人么?」

老六嘆了口氣說:「你算啥男人?我看還不如我這個女人呢!我一直把你當個可心的玩意玩,你都看不出?」

百順道:「咋看不出?可你對我好,我樂意。」

老六說:「你沒出息,不如你姐一個渣。你別以為長個雞巴就算男人了,你不算,就是你姐不來,我早晚也得甩了你的。」

百順為討玉環的好,把老六這話又說給玉環聽了。玉環覺著很奇怪,她實在弄不懂這老六算是什麼人?老六說給百順的話,都是她早想說的,只因她是姐,說不出口,而老六竟說了,竟在和百順分手時說了,真不知是啥意思?

玉環這才對老六有了些好感。

也僅僅是好感而已。老六不願過良家婦女的日子,一切就無從談起了,玉環唯一的選擇只能是老五。

和老五是約出去談的,談得不錯。

老五不像老六那麼放肆,在玉環面前是很拘謹的,一見面又為上次酒桌上的失禮向玉環賠不是,直怨自己沒規矩,玉環說話時,她就認真聽,還為玉環打扇子。因是來見玉環,又是談從良的事,老五的打扮也恰如其分,沒了上回吃酒時的妖冶,這很讓玉環高興。

玉環問:「從良後,你能和百順好生過日子么?」

老五瞅著自己的腳尖說:「能的,姐姐不能為百順做的事,我都能替百順做。」

玉環點點頭,又問:「百順的身世你知道么?」

老五說:「知道的。」

「他爹咋被殺的,你也知道么?」

「百順說過,說是他九歲那年的事,在一個火車站。」

「溪河車站」。

「對,是溪河車站。就是現今這個張天帥殺的。」

「你若做了百順的媳婦,對這事會咋想?」

「姐,你咋想?」

「我問你呢。」

老五道:「你做姐的咋想,我就咋想唄!」

玉環說:「你或許知道,我是想為父報仇的。你得和我一個心扶持百順,得把他扶持得像個男人。」

老五連連點頭:「那是的,我自然會和姐姐一心來做的。百順過去被老六教得太不像樣子了,幾乎弄成了軟蛋。姐你不知道,有一回老六把自己的臟褲衩套到百順頭上,百順還笑哩。」

玉環直覺著噁心,想打斷老五的話頭,可看老五是一副真誠的樣子,就忍住了。

老五又說:「只要百順脫離了老六,咱姐妹倆一個心,自然能讓百順出息。」

玉環點點頭,和老五又說了些別的事,最後道:「今個就這樣吧,我回去再想想,你回去也再想想,都想好了,我就去找你乾爹正式談贖身的事。」

老五說:「我不要再想了,你就是不給我贖身,我也要自己贖的,我不能在小白樓呆一輩子,我打從破身那日就想從良。」

玉環雖是對老五印象不錯,對談話也很滿意,可不知咋的,總感到哪裡不對勁。老五過分的順從,讓她起了疑,對老五的話,她總不放心,就找方營長商量。方營長來了,玉環又發現,自己是無法和方營長商量的。方營長全然不知她的復仇計畫,只怕她一說,沒能從方營長那裡討來主意,倒先嚇跑了方營長。

就像百順甩不開老五、老六一樣,如今玉環也甩不開方營長了。玉環想,或許正是因為自己真正戀上了方營長,有了同樣的感受,才不嫌老五、老六的下賤,才如此這般的成全了弟弟,可她成全弟弟,又有誰來成全她呢?真是天知道!

玉環心頭真苦。

方營長應約而來,來到後見玉環啥話不說,又愁眉不展,心下有了幾分惶惑,便擔心是那小白樓的事被玉環知道了。湯副旅長到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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