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仇 第九章

方營長不敢說是請百順和老六喝酒,只說是請玉環的客,讓百順和老六作陪。玉環一聽就不高興,冷冷的好半天沒說話。

方營長看著玉環的臉色解釋說:「百順不錯的,也不是孩子了,我這做姐夫的得讓他喜我,得有來往。」

玉環眼皮一翻:「你們來往還少,只差沒長一個頭吧?!」

方營長笑了:「這有啥不好,讓百順跟著我能長進,我正說要他到我那當連長呢。」

玉環眼睛一亮:「百順咋說?」

方營長搖搖頭道:「現在他還不想干,老五、老六迷著他的魂呢!」

玉環又問:「若是老五、老六要他干,他會幹么?」

方營長想了想:「或許會吧,男人么,總要面子,最怕相好的女人瞧不起。」

玉環這才爽快起來,不但要請百順和老六,還要連老五一起請了。

方營長說:「又錯了,請老六就不能請老五,請老五就不能請老六,這兩個女人為百順吃醋呢。」

玉環道:「往日她們不是相處得挺好么?」

方營長嘆了口氣說:「那是做出來的嘛,女人都假兮兮的,當面說一套,背後做一套,百順也沒法弄,現在大概和老六更近乎點。」

玉環問:「你咋就知道得這麼清楚?」

方營長愣了一下道:「還不是你家百順和我說的么?」隨即又解釋了一句:「我從不到小白樓去,他若不說我咋會知道呢?!」

倒也是,玉環想,百順和方營長談得來,對方營長大概什麼話都說,這也是好事,她正可通過方營長影響百順,因此,沒再說啥,很高興地和方營長一起去了老來順。

和百順同來吃酒的不是老六,卻是老五。玉環不便多問,方營長便問了,是悄悄問的百順。百順說,老六有客不能來,才叫上老五的。方營長問,老六那客是誰?百順道,還會是誰?就是那個趙團長么!方營長不知是哪個趙團長,百順就向方營長描述,方營長猜不準,便對百順說,得小心哩,可甭惹麻煩。百順唯唯稱是。

百順和方營長在這邊嘰咕時,老五和玉環就在桌那邊說話。

老五對玉環很熱乎,一口一個「姐姐」的喊著,就彷彿親姐妹一般。玉環心下瞧不起老五,臉面上卻沒露出來,就拿她當小姐一樣對待,且對老五說,百順從小就沒了爹娘,她這個姐姐也沒盡到心,想想總是很慚愧的。老五說,不哩,百順能有今天,姐姐已是不容易了,還愧個啥?又說,百順也是好的,時常講起姐姐的好處,只那老六不好,常挑撥他們姐弟的關係。玉環便問:「老六都說些啥?」老五道:「能有啥好話?我不學給你聽了,學給你聽你准生氣。」玉環嘆了口氣說:「其實也怪不得老六,要怪還得怪百順,百順不和人家瞎扯,人家咋能知道得那麼清楚?」老五說:「姐姐的心也太善了,那老六真是很不好哩,盡教百順吸大煙、賭錢,還教了百順許許多多詐人的小勾當。最不可容忍的是,老六不把百順當人待,在床上叫百順乾的那事呀,簡直讓人說不出口。」老五說得激動,聲音不由的大了,也忘了場合,桌子這邊的百順和方營長都聽見了。

百順本不想和老五爭什麼,可老五說得太那個了點,連他和老六床上的事都說出了,百順方覺得不可容忍,遂插上去道:「姐,你別聽老五瞎說,老六挺不錯的。」老五不高興了,眼皮一翻:「喲,又傷你心頭肉了?看你急的!」百順對老五、老六都是不敢得罪的,忙又向老五扮笑臉說:「不是,不是,我和老六原就是應付,可你這嘴也太損了。」老五道:「不是我的嘴損,是老六的心損,她憑什麼不讓你見我?你是她賃下、買下的?她在你身上花了錢不錯,我在你身上花得更多!你瞅瞅,你從頭到腳這一身,啥不是我買的!」百順不敢作聲了,看看方營長,又看看姐姐,一副無奈而可憐的樣子。

玉環不曾想到,墜入風塵的老五竟會這般猖狂,拿百順像討飯的叫花子一般對待,百順偏又那麼不爭氣,一時間對百順和老五都是又氣又恨的。最終,玉環還是暫壓住對百順的火氣,把臉轉向老五道:「你說清楚,百順合共花了你多少錢,我這做姐姐的一併替他還了,省得整日受你們的欺負。」老五原想討玉環的好,並想憑藉玉環的力量把百順從老六身邊完整地拉過來,一聽玉環這話,呆了。玉環偏逼上來說:「別不好意思,說個數吧。」老五這才哭了,一邊哭,一邊撲到百順身上,用拳頭打著百順的胸脯,委屈地道:「你問問百順是這意思么?我……我是氣不過老六,才……才無意說出這話的。」百順連連點頭予以證實,方營長也在一旁勸,玉環才作罷了。

吃酒時,老五又向玉環賠不是,要玉環別往心裡去,玉環心裡還是窩著火的,想再說幾句難聽的話刺刺老五,給老五留下點教訓,可見老五一直把酒杯捧在面前,給她敬酒,心便軟了,覺著這老五還算是老實的,便沒再說啥,把老五敬的酒喝了。

老五見玉環把酒喝了,才對玉環道:「姐姐,我和你實說了吧,我和別的男人是逢場作戲,和百順卻是真心好的。」

玉環說:「你和百順既是真心的好,就得有個長久的安排,總不能和百順老在小白樓泡呀。」

老五點點頭道:「姐姐說得是,我也想早日掙脫這苦海,只不過……」

「不過啥?」

老五欲言又止,最終搖了搖頭道:「算了,不說了。」

玉環揣摸,老五不願說的必是錢財問題,贖身得花錢,他們姐弟沒錢,說啥也是無用的。轉而又想,就是有錢是不是就為老五贖身也很難說。一來不知弟弟是否真中意老五;二來也不知老五可能幫她把百順培養成人?她可以不計較老五的風塵出身,卻不能不計較復仇的大業。本想把這意思說出來,探探老五的口風,可話到嘴邊還是停下了,覺著自己既無為老五贖身的錢,又無為老五贖身的心,還是不說的好,遂把這話題甩到一邊,扯起了別的……

這日的酒喝得還算順和。

嗣後沒多久,張天心的安國軍第三師在馬山倒戈,第三師師長白富林通電宣布忠誠三民主義,率全師官兵參加國民革命軍。張天心震怒之下,出動兩師一旅南下討伐,轉眼間馬山一線成了戰場。馬山附近的湯集,因扼據鐵路線,也成了雙方爭奪的軍事要地,先是白富林的新七團佔了鎮子,扒了鎮北的鐵道;後來張天心的人馬過來了,日夜攻打,還向鎮子里開炮,大半個鎮子被炮火轟平了,炸死不少人。鎮中百姓一看不好,這才四下里逃散開去。

湯副旅長帶著太太並兩個夥計,攜著大包袱小行李,滿身灰土到了省城,模樣實在夠狼狽的。湯副旅長一見玉環的面便說,原以為省城這邊要大打一場,不曾想,倒是湯集打上了,真箇是人算不如天算。玉環很高興,和湯成一起,上上下下忙著為湯副旅長夫婦張羅,且道,叔來得正好,我有好多事都要和叔商量哩。

安歇幾日後,玉環把方營長帶來讓湯副旅長夫婦見了,又把百順和小白樓老五、老六的事都說給湯副旅長聽了。湯副旅長對方營長很滿意,誇玉環眼力不差,這夫婿選得好。對百順的事,湯副旅長沒感到吃驚,只輕描淡寫地說:「百順不學好也是自然的,我早就和你說過,他不可指望。」又道,「百順當初真該在戲班子里學戲的,他熱戲,又有嗓子、有扮相,沒準就能唱紅半邊天。」玉環名義上是為百順,實則是為自己辯解說,「百順也還沒定形,跟好人學好人,跟壞人就學做賊。日後若是能有個上心的女人管著他,再讓他多學學方營長,或許還會有出息,為父報仇也還能有指望。」湯副旅長偏搖頭。玉環只當沒看見,又說,「現在我也看開了,報仇不是一日兩日的事,需得有耐心,我是有這份耐心的。」湯副旅長這才點頭道,「能這樣想就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有這份孝心,能盡其力,謀其事,那麼,不論成與不成,都對得起你爹了。」

最後,湯副旅長很鄭重地看著玉環,和玉環說:「你和百順都大了,有一樁事叔得和你們說了,哪日你把百順叫來,我當著你們姐倆的面說。」

玉環道:「百順在不在都一樣,叔,你和我說便是。」

湯副旅長想了想,和玉環說了:「我和你爹的關係,你們知道,那是割頭不換的。你爹在時,我和你爹已留了後路,我們都知道自己不能老這麼殺來殺去的,到老總得有個歸宿,就聚了一筆錢做生意。你爹那時是旅長兼鎮守使,一來公務、軍務都是很繁忙的;二來也要避嫌;就讓我干,我用那筆錢和人合夥在徐州辦了個胰子廠,這二年又辦了這家貨棧,自然,也在湯集老家買了些地。」

玉環很吃驚:「這事我和弟弟都不知道,娘死時也沒和我們說過。」

湯副旅長道:「你娘對這些事全不清楚,你爹當時沒料到會在溪河送命,啥事也沒能和你娘交待。」

玉環道:「叔,你真是好人,你今日不說,這事誰也不會知道的。」

湯副旅長笑了笑:「老天知道,咱不能欺天呀。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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