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風雨

天陰欲雨,大河東去。

冉刻求再面對一條大河的時候,一屁股坐了下來,叫道:「先生,你打死我,我也走不動了。」

河非黃河,而是淮水!

冉刻求做夢也沒有想到過,他竟然從黃河一路南下走到了淮河。

當孫思邈提及要去響水集的時候,冉刻求大喜若犴。他知道孫思邈口硬心軟,絕不會對張三、王五倆人的生死置之不理,不用他求,孫思邈想必也會去救。

可冉刻求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響水集並不在黎陽左近,而是仁州之東、破釜塘之西的一個集市。

他不解那兩個殭屍、那個妖人怎麼將張三、王五帶到這裡,也不知道孫思邈怎麼會知道淮水旁有這麼個集市,最為不解的卻是為何他要一路走過來。

他們三人只有兩匹馬。按照冉刻求的想法,倒可讓孫思邈和慕容晚晴同乘一匹馬,一路上培養些感情,就算他說服不了孫思邈去殺蘭陵王,慕容晚晴看他這媒人之功,也不會對他下手。

不想孫思邈倒是乾脆,徑直乘了一匹馬。慕容晚晴好像也不拿自己當外人,當下乘了另外一匹馬。冉刻求搶不過,只能盤算到前面的市集再買匹馬乘坐,反正王大人送的金銀尚多,買個十來匹馬也都夠了。

沒料到,孫思邈不知哪根神經搭錯,吝嗇得如鐵公雞一樣,竟堅持讓冉刻求走路跟隨,不然就不帶他去救兄弟。

冉刻求拗不過孫崽邈,只能再次拿著金飯碗去討飯,背著沉重的包裹一路快走。

他也不是沒有吃過苦的人,但這一路南下,倒是感覺以前的日子簡直是在天堂。

等見了淮水,知道過了河,響水集已經不遠可,周身疲憊欲死,再也走不動半步。

孫思邈見河水滔滔,不理冉刻求,牽馬順著河岸走下去,似要尋渡船過河。他一路行來,笑容不減,但沉默許多,似憑空多了許多心事。

慕容晚晴跟隨下了馬,見冉刻求癱在地上,走過來道:「大英雄,走吧,你的兄弟還等你去救呢。」

冉刻求翻身坐起,向孫思邈的方向望了眼,低聲道:「慕容姑娘,我感覺有點不對。你說我究竟哪裡得罪了先生,他要這麼罰我?我們一路南下,過泗水後,越走越荒涼,有時候百里都無人煙。先生怎麼會對這裡熟悉,確信響水集就在破釜塘西呢?他不是騙我們吧?」

「你怎麼不去問先生?」慕容晚晴冷冷道。

冉刻求道:「我怎敢?我不過是騙了他一次,他就罰我走了這麼遠,若是懷疑他,他還不罰我爬著到天邊?」

「那你走了這麼遠,可發現自己有什麼改變嗎?」慕容晚晴目光微閃。

冉刻求搔搔頭,「能有什麼改變?就是感覺腳底板繭子厚的和鞋底差不多了。」

「我總感覺先生這麼做,有他的深意。」慕容晚晴若有所思道,「或許他在教你一門功夫?」

「功夫,什麼功夫?我怎麼不知道?」冉刻求來了勁兒,回憶南下伊始,孫思邈倒的確教了他點東西,但那事他都不好意思對慕容晚晴說出來。

孫思邈教他的是走路的功夫。

冉刻求活了二十年,也聽說過邯鄲學步,當時為之一笑,不想笑話人的也不如人,內己走路也是要人教的。

以前走路,他素來是龍行虎步,自以為威風凜凜、氣勢逼人,但孫思邈卻教他含胸拔背、收腹松肩,同時讓他走路時記得什麼「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

冉刻求茫然不解,孫思邈也不過多解釋,只是讓他照做就好。

一路行來,冉刻求騾子般趕路,累得心形皆忘、四大皆空,按照孫思邈所教之法行走,不久後思緒空空,好像個白痴一般。

但這長逯跋涉中,冉刻求漸漸感覺行路之時,身體中有股氣力在催動他的腳步,若說沒有收穫,那是假的,若說有什麼收穫,冉刻求也想不明白。

傳說中,人家都有什麼金鐘罩、鐵頭功,冉刻求卻從未聽說有什麼走路的功夫。他心中暗想,難道先生教我無敵鐵腳功嗎?似走路快有什麼用,難道以後去做個腳夫嗎?

慕容晚晴見冉刻求一片茫然,懶得為他授道解惑,「你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對了,你說一定勸先生幫我復仇的,現在可有什麼辦法了?」

冉刻求一聽到這復仇,腦袋就大,更不敢說孫思邈這次是來找蘭陵王的。可知道若不應對慕容晚晴,她的仇人名單恐怕就多了他冉刻求一個。

眼珠轉動,冉刻求壓低聲音道:「這件事,若是一家人就好商量。」

他本做好了挨打的打算,不料想慕容晚晴突垂頭下來,竟似有分羞澀之意。冉刻求暗自詫異,倒感覺慕容晚晴的確對孫思邈有點意思。

上次在黎陽城時,他就說過這事,那時候慕容晚晴反對就不算堅決。

她是真的為了復仇不惜一切,還是順水推舟愛上了孫思邈?

冉刻求想不明白,又道:「其實,你有所不知……先生早決定為你除去蘭陵王了。」他心中暗想,我這不是說謊,如果孫先生真要帶蘭陵王去見冼夫人,也算是除去了這號人物。

慕容晚啃嬌容微變,顫聲道:「他真的想除去蘭陵王?那……我怎麼從沒有聽他說起?」

冉刻求道:「慕容姑娘,這你就不知道了。女人的心思我的確不太懂,但男人的心思我可懂了。先生心裡想著什麼,我是一清二楚。」

慕容晚晴蹙著眉頭,略帶著幽怨道:「你知道他想什麼?」

冉刻求微笑道:「他其實……是喜歡你的。」

「你瞎說什麼?怎麼可能?我……」慕容晚晴吃了一驚,雖未跳起來,可一張臉已經紅得和朝霞一樣。

冉刻求看到眼中,心中暗想,這件事看起來已有定案,慕容姑娘真的喜歡上先生了,不然為什麼臉紅?不過這也難怪,她慕容家幾乎被高家連根拔起,她雖然要強,可畢竟是個女人,先生也算救過她的性命,她無依無靠,對先生暗生好感不足為奇。只是蝶舞也和慕容姑娘處境彷彿,我給她依靠她怎麼不靠呢?

想了半晌,他想出個緣由,多半是因為蘭陵王和先生一樣,臉都白的緣故。

慕容晚晴見冉刻求怔怔出神,哪裡知道他複雜的心思,忍不住催問:「然後呢?」

冉刻求回過神來,故作神秘道:「先生喜歡你,卻不敢說出來,因此想暗中幫你做了蘭陵王再說。實不相瞞,他這次南下,一方面要救張三他們,還順道要找蘭陵王。」

「蘭陵王南下了?你們怎麼知道?」慕容晚晴神色有分異樣。

冉刻求見一葉輕舟從下遊行來,船頭那人正是孫思邈,忙道:「以後再和你說,先生找到船了,你莫要對先生提剛才我說的事情,不然先生臉皮薄,被你揭穿心事後,恐怕反而不會幫你了。切記!」

說完走到岸邊,冉刻求高喊道:「船家靠岸。」

那葉孤舟到岸邊停下,冉刻求當先跳到船上,卻不見孫思邈的那匹馬,忍不住道:「先生,馬呢?」

孫思邈淡淡道:「過河之後不遠就是響水集,要馬也沒什麼用了,我就放了他。」

冉刻求心中微顫,感覺孫思邈話語中竟有交代後事之意。

慕容晚晴也跳到船上,卻留意到撐船的船夫,心頭突然一跳。

冉刻求隨著她目光望過去,也是臉色微變。

撐舟的是個中年漢子,戴個斗笠,遮擋住上半邊臉龐,但仍遮擋不住他面容的凄厲之處。那人臉上有一道傷疤,竟像是從眼角一直划到了下頜,那傷疤像是被刀所砍,砍得極為慘烈,他的嘴唇下顎的肉都翻卷出來,鼻子亦缺了一小塊。

或許那漢子本來長得不差,但就是這一道疤痕,讓人白日見了他,就如見到厲鬼一樣心中發冷。

孫思邈見二人上船,只是簡單地說了句,「麻煩送我們到對岸就好。」

那撐船漢子嗯了聲,也不言語,將船向對岸擺渡過去。

冉刻求和慕容晚晴對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警惕之意。

他們過泗水、近淮河,如今未過長江,就仍算是在齊國的地域,但實際上,泗水以南、長江以北的大片土地,除了幾個較大的州、郡有齊軍把守,尚算繁華外,大片土地都因連年的戰亂、水災等緣故荒廢。

他們一路南下,甚至能見到百里無人煙的場景,淮水一帶的凄涼可見一斑。

民不聊生,因此四處遊盪,導致盜匪滋生橫行。他們一路行來,也碰到過幾波盜匪,但都被孫思邈巧妙避過。如今見到這兇惡的船夫,冉刻求、慕容晚晴二人不約而同在想,孫思邈從哪裡找來的船夫?可不要是個強盜!

天更陰暗,終有幾滴雨落下來打在河面上,泛起點點漣漪,很快升起白白的霧氣。

河水蒼蒼,河霧茫茫。

小船慢慢地行進,快到了河心處。

那船夫時不時地偷看一眼船頭的孫思邈,又好像若有意若無意地看了眼船艄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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