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密事

夜闌珊,風乍起,吹亂一腔思緒。

孫思邈臉上浮現出若有若無的笑,聽冉刻求發問,淡淡道:「解釋什麼?」

「師父絕非是張三、王五看到的那種人,師父你是有苦衷的,是不是?你和斛律明月有恩怨,你怕連累我們,因此不想我們跟著你走?」冉刻求立即道。

「你和我才認識幾天,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孫思邈道。

冉刻求一怔,不待多言,孫思邈已輕嘆口氣,轉身向前行去。

他走的方向和張三等人離去的方向截然相反。

冉刻求左右看了看,嘆口氣,向孫思邈追去,邊跑邊叫道:「師父,等等我……」

孫思邈看似緩步而行,但冉刻求發足狂奔,竟越追離得越遠。

冉刻求奔得滿頭大汗,眼看孫思邈竟要不知去向,不由大急道:「師父……師父……」

前方有片密林,冉刻求追趕途中,陡然眼前一花,再見不到孫思邈的蹤跡。

冉刻求用盡全力奔到林前,哪裡再看得到孫思邈?環顧四周,但見晚月清風,孤影徘徊,不由彷徨。

他立在林前片刻,氣喘吁吁,突然雙手放在嘴邊,嘶聲喊道:「師父,你在哪裡?你在哪裡……我不要你解釋了,好不好?」他喊了十數聲並無問應,突然收了聲,無力地垂下手來,一抹眼角,發現自己竟流了淚。

他已不知自己多久沒有流過淚,但流淚的那一刻,久久埋在心底的酸楚翻滾而出,難以遏制。

他就那麼怔怔地立在林前,看著手中的淚水,許久許久,緩緩地轉過身來,卻發現孫思邈無聲無息地就站在他的眼前。

冉刻求驚喜交加,大叫一聲,立即跪倒道:「師父,我就知道你不會丟棄徒弟的。」

「你起來說話。」孫思邈道。

冉刻求本想說你不答應收我為徒,我就不起來,但聽孫思邈門氣肅然,終究不敢違背,緩緩站起,結巴道:「師……師……師……父。」

孫思邈看了冉刻求良久,這才問道:「你為何要拜我為師?」

冉刻求微愕,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

孫思邈也不催問,只是靜靜等待。

半晌後,冉刻求才道:「先生,我不是個孤兒。」

他那一刻,收斂了平日的嬉皮笑臉,眼中竟藏著無邊的哀傷,本要落淚,但昂起頭來道:「我是被父親拋棄的。我本姓張……可我不會姓張,我以後也不會姓張,我從來沒有對第三人說過這件事。我對人一直都說我姓冉……冉閔的冉!我一直想要和冉閔一樣橫行無忌,這輩子……不會再讓人看不起!」

冉刻求說得很亂,但孫思邈卻好像有分瞭然。

「你姓張?」孫思邈喃喃低聲,臉上似有分異樣,心中卻想,他原來姓張,他又和那人如此像,難道說他真和那人有關嗎?

冉刻求眼眸閃亮,並沒留意到孫思邈的異常,他陷入往事的追憶中。

「我年幼時,乞兒一樣地在世上活著,但我不要再受人白眼,我坑蒙拐騙,我四處流浪,我結交了兩個兄弟,我對他們說,我要做世上第一富豪。我是見過僧燦大師,但是我苦苦哀求他收我為徒,甚至……我都想當幾年和尚。或許是大師看我意向不堅,他還是走了……之後的幾年,我混跡鄴城,和蝶舞姑娘一起做些事情,或許賺到些錢物,但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要不要一輩子這樣?」

霍然望向孫思邈,冉刻求熱切道:「直到我碰到先生後,我才知道,做人可以像先生這樣。先生,我漂泊這些年,自以為不錯,到現在才發現其實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我知道遇見先生是我此生最好的機會,若是錯過,終身遺憾。方才不見了師父,我甚至有種被父親拋棄的感覺。」

他頭一次如實說出自己的心境,語帶哽咽道:「先生,你問我為何要拜你為師,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要跟你學些什麼。我只知道,跟在你身邊,我這一生才會有些希望。」

他再也抑制不住多年來壓抑的酸楚,眼淚順眼角而落,慌忙擦拭,懇求地望著孫思邈。

這一次,他真心實意,再沒有轉其他的念頭。

就聽孫思邈道:「我不會收你為徒的。」

冉刻求心頭一沉,極為絕望,聽孫思邈又道:「可你要跟著我倒無妨。不過,我走的是一條不歸路……你跟著我,可不要後悔!」

冉刻求聽孫思邈有帶他的意思,大喜過望,叫道:「我不後悔,我絕不後悔。」可叫喊後,忍不住心中嘀咕,什麼是不歸路?怎麼聽起來這麼恐怖!

孫思邈微微一笑道:「那好,我們走吧。」言罷向南行去。

冉刻求不迭地點頭,擦擦眼角,跟在孫思邈身後,忍不住向鄴城方向望了眼,知道如果離去,再見蝶舞不知哪年哪月,心中不舍,但終究一咬牙,跟著孫思邈道:「師……先生,我們去哪裡?」

「到了你自然知道。」孫思邈若有所思地前行,突然問道,「你說你姓張,可有名字嗎?」

「或許有,但早忘了!」冉刻求咬牙半晌才道,「我現在就叫冉刻求。」

他雖這樣說,不知為何,心中那股刺痛難以泯滅,並沒有留意到孫思邈悄然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眸中也帶分淡淡的惆悵。

二人趁夜向南趕路,冉刻求這幾日如繃緊的弓弦,此刻放鬆,頓感疲憊不堪。

夜半時分,孫思邈見他走路都要睡著的樣子,便找處靠山背風的地方歇息。可未到天明,就起身繼續趕路。

冉刻求雖恨不得連睡幾天幾夜,但有著心事,睡覺還睜著隻眼睛,見孫思邈趕路,慌忙跟隨。

孫思邈日出而起,夜半才息,認準了西南方向而走,看似行得不快,但冉刻求一路小跑也是難以追趕。

接連數日,如斯趕路,冉刻求只覺得兩腿都要和自己分離,如拉磨的驢子般只知道前行,卻不知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這一日正在趕路,突聽前方水聲傳來。

冉刻求一眼望過去,見河面寬廣,舟行如鯽,河北岸有座城池高聳,心中愣住,暗想這不是黎陽城嗎?

黎陽據黃河而建,那這條河當然就是黃河了。

他們從鄴城一路向西南而行,竟趕到黃河邊上,怎麼算,都有數百里的路程。

一念及此,突覺得腳心疼痛難忍,冉刻求慌忙脫下鞋來,大叫一聲。原來,腳底早磨出水泡,水泡又爛出血來,沾在腳上,一脫鞋鑽心地疼痛。

見孫思邈止住腳步,望著黃河方向若有所思,冉刻求終於忍不住問道:「先生,你究竟要去哪裡?」

孫思邈簡潔道:「江南!」

「去江南幹什麼?」冉刻求大喊,差點一頭跳進黃河裡,心道,人說不到黃河心不死,我騾子般地趕了這幾百里路見到黃河,本以為是盡頭,怎麼還要再趕幾千里路去江南?

這千里迢迢的,難道就這麼走過去?

孫思邈扭過頭來,平靜道:「你不想跟我走了?」

「想、想,烏龜王八蛋才不想走!」冉刻求指天發誓,跳著腳道,「可想有什麼用,我這兩隻腳還怎麼走?」表功一樣地抬起一隻腳來,恨不得放在孫思邈的鼻尖上。

孫思邈看也不看道:「先進城再說。」他當先向黎陽城走去。冉刻求無奈,一瘸一拐地跟著,眼珠亂轉,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未近黎陽城時,就見百姓排了長隊,城門處有官兵盤查,竟是戒備森嚴。

冉刻求見了心中微驚,暗想,黎陽是齊國交通水路要道,平日運輸繁忙,但地處齊國腹地,素來沒有什麼戰亂,這般嚴查,可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突然想起,他們才從斛律明月那裡逃走,莫非斛律明月改變了主意,又要抓他們幾個?

一念及此,冉刻求心驚膽顫,忙壓低聲音道:「先生,這裡人多眼雜,要不,我們還是在城外找個地方歇息吧?」

孫思邈道:「你腳不痛了?」

「不痛!」冉刻求用力跺了下,痛得齜牙咧嘴,可知道能痛得出來比掉腦袋後不知道疼要幸福好多。

冉刻求見孫思邈還在沉吟,一把拉住他,轉身就要離開。

不料想,他不動還好,一動就被守城的兵衛看到,有幾個兵衛已大聲喝道:「站住,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話才落地,一個隊正模樣的人帶著幾個手下已將二人圍了起來,百姓見狀,呼啦啦地散到一旁。

冉刻求只感覺流年不利到了極點,忙道:「幾位大哥,我等可是鄴城良民。」

「那到黎陽做什麼?」

那隊正上下打量著二人,神色不善。

冉刻求心思飛快,立即道:「到黎陽來看個親戚……就在城西城隍廟旁,姓李……賣香燭的,在下姓張。」

他畢竟是走南闖北的,知道這時候絕慌不得。不過他也的確到過黎陽,知道這裡有個城隍廟,有城隍廟自然有賣香燭的,想賣香燭的姓李姓王,官兵也不熟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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