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身份

高阿那肱身為昌國侯,在齊國位高權重,卻不敢得罪穆提婆。

穆提婆如今在後宮呼風喚雨,一些時候就算皇帝惹他生氣,都要小心陪著,才能哄他開心。穆提婆說的一句話有時候簡直比聖旨都要好用,這在朝廷中早有共識。

可偏偏有一個人突然到了宮城中,對穆提婆的提議斷然反對,這樣的一個人又是哪個?

冉刻求打破頭也想不出來,因此扭頭望去,就見到仙都殿前站著一個人。

這時日頭西斜,有淡金的陽光鋪到了殿前,落在那人的身上,照出個長長的身影。

冉刻求乍一望去,只感覺那人身上散著金光,卻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他感覺看到的是一座山。

若非是山,焉有那磅礴無儔的氣勢?若非是山,怎會立在那裡,讓人有渺小之感?可明明是個人,怎麼會讓人感覺是一座山?

冉刻求想不明白,但卻隱約明白一點,就算狂傲如斯的穆提婆、威震皇城的高阿那肱,對來人都有幾分畏懼之意。

那人說完一句話後,立在那裡再無聲息,殿中殿外亦是鴉雀無聲,似被來人氣勢所迫,呼吸都有些困難。

孫簡心終於回過身來,望向來人,就感覺那落日熔金中,有兩枝箭矢射來,擊中他的心口。不是箭矢,而是目光——如箭矢一般的目光!

孫簡心微吸一口氣,不想世上還有人有這般凌厲的眼神,竟要刺到人的內心深處,似乎在這目光下,一切皆無可遁形。

那人望見孫簡心的雙眼,也是心頭一震。他目光犀利,但看到孫簡心雙眸時,卻如箭矢落入了碧潭中,只起漣漪,難起波浪。

那人心中也是詫異,不想孫簡心面對他竟還能如此從容淡定。

「斛律將軍?」孫簡心終於開口,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嘴角竟還能有笑容浮起。

冉刻求聞言,只感覺腦海中轟然聲響——心中驀地想到個人物。

就聽到殿前那人回道:「是!」

只一個字,如同炸雷般響在冉刻求耳邊,冉刻求身形晃晃,幾乎栽倒在地。

斛律將軍?哪個斛律將軍?這天底下除了斛律明月,還有哪個斛律將軍?

來人竟是斛律明月——齊國第一將軍!

齊國如今威懾天下,逼陳國、周國不敢仰望,靠的是智謀無雙的段韶,靠的是威勇無雙的蘭陵王,但在齊國軍民心中,段韶和蘭陵王兩個人加起來,也難敵斛律明月的威望。

斛律明月十七歲就被齊國開國之君神武帝高歡提拔為都督,向此東征西殺、南征北戰,生平未嘗一敗,可說是威名蓋世,打遍天下難逢敵手。就算大周名將韋孝寬,雖能擊敗神武帝高歡,讓高歡悶郁而終,但和斛律明月對決時從未取勝一次,難免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

斛律明月在疆場先後征戰三十餘年,到如今齊國國君高緯之時,已輔佐齊國五朝君王,如此功績,如此忠心耿耿,自然在齊國軍民心中樹立起無上威望。如此人物,就算皇帝高緯見到,也滿是尊重恭敬,穆提婆雖是高緯面前的紅人,眼下也不敢和斛律明月爭鋒。

冉刻求雖因個人原因有點看不起蘭陵王高長恭,但對斛律明月這人一直久仰,恨無緣見面,不想就在今日,就在此時,竟能目睹斛律明月真容,難免心情激蕩。

他又見斛律明月一來,就讓不男不女的穆大人吃癟,讓威嚴無限的昌國侯垂首,雖不知斛律明月為何要留下孫簡心,但對斛律明月敬仰萬分,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喊,做人當如斛律明月,方不負英雄生平!

這時,他已看清楚斛律明月的面容,只見其虯髯滿面,乍一看威猛無比,如草原怒獅,但再看一眼,又覺得此人雄猛中亦帶分儒雅,雙鬢髮白,又帶分風霜之意。

冉刻求還待細看,就見斛律明月向他望來,就感覺有道閃電劈來,慌忙移開了目光。那一刻,他的腦海中只留下那凌厲的目光,反倒忽略了斛律明月的威猛和滄桑。

靜寂的殿堂中,穆提婆臉上的紅艷似乎也有幾分褪色。許久,穆提婆才輕笑道:「原來斛律將軍回到了鄴城,怎麼不提早知會奴家一聲,好讓奴家派人去接呢?」

「不勞穆大人費心了,木將軍自會認路。」斛律明月斜睨穆提婆一眼,很快移開了目光,其中的冷漠之意,瞎子都看得出來。

冉刻求一聽,就知道斛律明月和穆提婆並不和睦,暗自叫好。

穆提婆開口就碰個釘子,臉上雖還殘留著笑,但眼中閃過分陰霾,陰柔道:「將軍一回鄴城,就認路到了宮中,還不知道有何貴幹?」

斛律明月再也不看穆提婆,淡淡道:「本將軍趕赴宮中,是怕有人不認路了。」

穆提婆微有異樣,終於按捺住性子道:「恕奴家愚笨,不知道斛律將軍此言何意?」

斛律明月滿是肅殺之意,轉向高阿那肱道:「昌國侯,你帶這位孫先生前來宮中,可知道這孫先生究竟是誰?」

高阿那肱雖是侯爺,但在斛律明月面前,沒有了半點威風,低聲道:「阿那肱不知。」他雖在穆提婆面前自稱本侯,但震於斛律明月威勢,更知道什麼昌國侯在斛律明月眼中一文不名,因此放低了身份。

斛律明月冷然一笑,「你不知這位孫先生的身份,竟敢帶他入宮面聖,若皇上因此有事,不知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眾人一驚,都不由地看向孫簡心。

聽斛律明月之意,孫簡心這人竟然大有來頭,而且好像會對高緯不利?這怎麼可能?

但斛律明月絕不會無的放矢。他徑直入宮,看起來就是為了這個孫簡心,他如何知道孫簡心在宮中?又怎知孫簡心的來歷?

高阿那肱不安難言,穆提婆卻遠沒有他那麼畏懼,執拗道:「皇上沒事。」他這時候居然對孫簡心還是信任,實在讓很多人出乎意料。

斛律明月上前一步,冷哼道:「若真出了事,只怕晚了!」

他邁上前一步,冉刻求被他氣勢所逼,退後了一步。

孫簡心笑容不減,竟受得住斛律明月傳來的壓力,不解道:「斛律將軍何以認定在下要對國君不利?」

「因為你本是周國子民。」斛律明月一字一頓道。

眾人又是詫異,穆提婆也是微顫,眉宇間帶分擔憂之意。

眾人當然都知道如今三國鼎立,周國和齊國素來交惡,疆場廝殺多年,互相死傷無數。孫簡心若真是周人,悄然來到鄴城,只怕真有目的。

高阿那肱更是不安,知道孫簡心若出了問題,他第一個逃不脫干係。

孫簡心反倒笑了,「斛律將軍看人和在下不同。」

他驀地岔開話題,讓眾人一時間摸不到頭腦。

「有何不同?」斛律明月目光閃動。

孫簡心輕嘆一口氣,「在斛律將軍看來,這天底下有周人、有齊人、有陳國人,還有什麼蠕蠕人、突厥人。可在下的眼中,天下只有兩類人,不知將軍可知道是哪兩類?」

斛律明月並不去猜,徑直問道:「哪兩類?」

「有病的人和無病的人。」孫簡心攤攤手心,輕聲道,「斛律將軍多想了,在下此次前來鄴城,只想治病救人,並沒有對齊國不利的目的。」

斛律明月放聲長笑,震得殿瓦均顫,只是笑聲中,毫無歡愉,只有寒意,「你若沒有不利齊國的目的,為何要換名而來?」

孫簡心微有愕然,看了斛律明月半晌才道:「將軍知道在下本來的名字?」

斛律明月嗤之以鼻,又上前一步,凝望孫簡心,一字字如同有千鈞之重。「孫思邈,你真以為這般打扮,就可以騙得過本將軍嗎?!」

孫簡心臉色微變,終於只是笑笑,喃喃道:「孫思邈?我不聽此名許久,不想還有人記得我從前的名字。」

他這麼一說,顯然承認斛律明月所說無誤。他並沒有被揭穿底細的惶恐,神色間只帶分淡淡的悵然。

眾人卻是微嘩,神色各異。

冉刻求聽聞「孫思邈」三字時,臉色驀紅,似是十分激動。慕容晚晴本一直垂頭,自斛律明月來之後,更是頭也不敢抬起。她是慕容家後人,到此險地,如此舉動再正常不過,可聽到孫簡心真名時,還是忍不住霍然抬頭,目露驚詫。冰兒手持紙箋,亦是臉色蒼白。

而高阿那肱聽聞孫思邈之名後,微微一震,顯然也知道這個名字。

只有穆提婆卻有些茫然,反問道:「孫思邈是何人?」

斛律明月斜睨他道:「穆大人看來真的久居宮中,少理宮外之事了。不知穆大人可知道獨孤信是誰?」

穆提婆為人陰柔,心思更是細膩,知道斛律明月諷刺他在宮中興風作浪,對國事孤陋寡聞,氣憤道:「奴家當然知道獨孤信,此人美容儀,善騎射,又號獨孤郎,聽聞本是天下難得的美男子。」

頓了片刻,見斛律明月面無表情,穆提婆又補充道:「不過此人十多年前就死了,斛律將軍為何提及此人?和孫……先生又有什麼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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