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桃花

天明時分,孫簡心坐在閣樓的角落,靠近欄杆,望著東方。

第一縷陽光照過來的時候,他端起了茶杯,為自己倒杯熱氣騰騰的茶,然後坐等茶涼。

隨身的包裹就放在他的左手近欄杆旁。

欄杆完好無缺,也無血跡,只因為眼下這閣樓並非昨日黃昏慕容奪帥身死的那閣樓,這是個茶樓。

昨日黃昏的銅雀、占卜、血戰、救人,他好似全然放在了昨天。他清晨到了這個茶樓後,叫了壺茶,神情就像眼前這杯茶一樣,帶著熱度又有些朦朧。他就那樣地坐在角落,一直坐到午牌時分,竟沒有絲毫不耐。

可這是真的平靜,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沒有人知道。

樓梯口有腳步聲傳來,孫簡心並不去看,他知道來人和他不會有什麼關係。

他坐了半天,只在想一個問題。這個問題盤旋在他腦海中許久,直到如今,他仍舊想不出什麼妥善解決的方法。

經過昨天的風雨,他知道問題遠比他設想的還要棘手。偏偏這件事他一定要做。

偏偏腳步聲在孫簡心桌前停下。

茶樓兼賣點心。這二層閣樓上雖也坐了不少客人,但座位遠未坐滿。來人徑直到孫簡心之前,顯然是專門為他而來。

孫簡心想不出鄴城會有什麼相識,緩緩抬起頭來,微微愕然。

來人身長膀闊,濃眉如墨,雖是蓬頭陋衣,何看起來頗有豪邁之氣,只是下頜鬍子颳得鐵青,眼珠又極為活絡,倒讓他顯得有分市儈。

看清來人的容貌,孫簡心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訝然。

那種訝然似吃驚、似錯愕、似故友重逢,又像是帶分惆悵。

訝然一晃而過,他又恢複到平日的從容,心中只是想,這人怎麼那麼像他?

那人並未留意到孫簡心的變化,哈哈一笑,大馬金刀地坐下,不見外地拿起孫簡心面前的一塊點心,三口兩口吞下,又順手拎起茶壺灌了幾口,這才一抹嘴道:「閣下可認得我嗎?」

他舉止突兀,孫簡心卻一直靜靜地看著他的舉動,半晌才道:「還未請教壯漢大名?」

「想必閣下是初到鄴城,因此連我冉刻求也不識得?」那漢子撇撇嘴。

「壯士就是冉刻求?」孫簡心略有動容,可眼中卻有分笑意。

漢子挺直了腰板,有些意外道:「閣下聽過我的大名?」

孫簡心斬釘截鐵道:「從未聽過!」

見漢子的臉好像被踩上一腳的樣子,孫簡心忍不住微笑道:「只是見壯士儀錶不俗,名姓似有深意,想壯士有朝一日定能名動天下,是以先行記住這個名字。」心中卻想,我從未見過此人,此人也絕不會知道我的底細,可他奔我而來,是混吃混喝,還是另有目的?

冉刻求笑得嘴都合不攏,「閣下不簡單,竟然知道我名字大有深意。那你可猜到我的名姓究竟有何深意嗎?」

孫簡心隨口敷衍,不想竟中了彩,倒存些意外,「這個嘛……我要仔細想想……」

冉刻求等不及孫簡心去想,徑直說出了答案,「我是個孤兒,本無名無姓的。只因羨慕冉閔的威名,這才跟他姓了冉。」

孫簡心入鄴城前雖未聞過《蘭陵王入陣曲》,但對過往歷史頗為熟稔,知道冉閔本是漢人,冉魏政權的創建者,曾在鄴城立都,亂世中以「屠胡令」聞名於世。

輕皺眉頭,孫簡心道:「你想出名?」

「當然!」冉刻求毫不猶豫道,「男兒在世,誰不想出名?難道閣下不想嗎?」

孫簡心望向窗外風光,淡淡道:「那你名字有刻求兩字,是說刻意求名嗎?」

冉刻求神色微悵,轉瞬搖頭笑道:「閣下這下可猜錯了。我這刻求兩字,卻是取自古代一名劍客的典故。」

「還不知古代哪位劍客有此典故?」孫簡心訝異問道。

冉刻求臉露嚮往之意,緩緩道:「古有一劍客,乘舟過江,不想隨身之劍落入江中,他遂在舟上刻一記號,旁人愚鈍不解詢問何意,他說劍落江中,因此刻舟銘記,終一日可憑記號尋回寶劍……」

孫簡心才喝了口茶水,差點噴了出來,「閣下說的可是古時刻舟求劍的典故,那刻舟求劍之人就是閣下說的名劍客?」

冉刻求大言不慚道:「不錯,正是此人!」見孫簡心目光古怪,他搖頭道,「本以為閣下見識不凡,看起來也和那凡夫俗子彷彿。」

「壯士此言何解?」孫簡心倒也虛心。

冉刻求正色道:「閣下想必是覺得我牽強附會,卻不知凡夫俗子只笑刻舟求劍之人愚昧,而不知一劍丟失如水東逝,心中有劍方得習劍之道。刻而求之,所求非劍,而是求心求道而已!」

孫簡心怔了片刻,撫掌微笑道:「壯士有此高見,成名不遠了。」

冉刻求亦笑道:「閣下既懂我心,想必也是個高人,只恨早不相識。你雖初到鄴城,但儘管放心,有我在,無人敢來欺負你。」

說話間,他伸手過來拍向孫簡心的肩膀,以示親熱。

孫簡心略為沉肩,避開了冉刻求的大手,收斂笑容道:「不用相逢恨晚,還是這時見面得好。」

冉刻求一把拍空,手落在孫簡心的包裹之上,略有愕然道:「為什麼這麼說?」

孫簡心看著空了的茶壺道:「若是早上相見,這茶還是滾燙的,只怕不好下口。」

冉刻求一怔,緩緩縮回放在包裹上的手,「閣下難道把我看成是一個騙吃騙喝的騙子了?」見孫簡心默然,他憤然跺腳,起身離去道,「好,好,好!我本來看你不錯,還想交你這個朋友,可閣下實在讓我失望。」

孫簡心半分挽留的意思都沒有,只是扭頭向窗外看去,心中暗想,此人刻意接近我,雖假裝被我激怒,卻絕不會一走了之。

果不出所料,冉刻求走到樓梯口,又止住腳步,轉身走了回來,站在孫簡心面前,語帶誠懇道:「閣下雖不仁,但我卻不想不義……我來見閣下,本有一言相送……」

頓了片刻,見孫簡心沉默不語,似乎根本沒有任何好奇之心,冉刻求只好道:「閣下可是姓孫?孫簡心?」

「壯上何以得知?」孫簡心神色驚奇。

內亥求突轉神秘,四下看了一眼,低聲道:「我不認識你,但我會算。」

見孫簡心錯愕的神色,冉刻求又坐了下來,微帶得意道:「早在方才見到閣下時,我掐指一算,就算出閣下的姓氏來,想是無誤了?」

「真看不出壯十不但見識不凡,還有這般本事……」孫簡心像有些欽佩,心中卻想,我這些年末出,才到鄴城,就有人查我底細了?

冉刻求露出緬懷之意,長嘆一口氣道:「這本事是一個和尚教給我的,可惜他傳我技藝後就飄然而去,不知所蹤。」

「那和尚是哪個?」孫簡心搭腔道。

冉刻求低聲道:「孫兄可聽過僧燦之名?」

孫簡心眉心一展,轉瞬平緩,「僧璨?我當然聽過,此人為慧可弟子,得達摩真傳,實乃佛教高人,不想……他竟收了你為弟子?」

冉刻求連忙搖頭,臉上露出惘然之意,喃喃道:「我倒想做他弟子,可一來……」臉驀地發紅,他又道,「二來……」臉上露出苦澀之意。

孫簡心饒是善於推敲,卻也不解冉刻求到底在說什麼。他心想,觀其神色,這人見到僧燦不見得是假的,但能得僧璨傳其本事之語,卻是大有可疑。想僧璨得道之僧,焉會以術士之道傳人?

他心中雖疑,可並不說出,卻對眼前這個冉刻求有了幾分興趣。

冉刻求本是豪放中夾雜些市儈,這刻又有些扭捏之意,突然又長嘆一聲道:「孫兄看我為人如何?」

「我沒得僧燦高僧傳授,不會看相。」孫簡心搖搖頭,回到正題道,「壯士說要送我一言,卻不知……」

冉刻求立掃惆悵之意,眼珠轉轉,悄聲道:「我得僧璨高僧傳法相術,和孫兄是一見投緣,因此見孫兄面相,這才有一語不吐不快。」

頓了片刻,他神色蕭肅道:「實不相瞞,我看孫兄實乃大富大貴之相,但印堂發暗,只怕很快會有一劫。」

孫簡心忍不住伸手摸摸印堂,皺眉道:「不知是什麼劫難?」

冉刻求此刻全沒了市儈之氣,看起來如僧璨附體,身軀前傾,緊盯著孫簡心的雙眸。

孫簡心神色如同受到驚嚇的羊牯。

冉刻求嚴肅道:「閣下印堂發暗,其中卻透淡紅色澤,這一劫當是桃花劫!」

孫簡心啞然失笑,「不想我竟能撞到此劫,還不知此劫何時發作?」他看起來沒有半分畏懼,反倒有分期待之意。

冉刻求肅然正色,一字字道:「就在此時!」

孫簡心笑不出來了,見到冉刻求幾乎要貼到他的臉上,忍不住後仰身子,若有所指道:「難道是兄台……」

他苦著一張臉,看起來只想翻過欄杆跳下去。

冉刻求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