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媽媽,我喜歡里格斯先生。」

「哎,你還不真正了解他,對嗎?」露安坐在女兒的床邊上,心不在焉地摸弄著床罩。

「對這些事,我的直覺是很靈的。」

母親和女兒相視莞爾一笑。

「真的嗎?那好,也許你可以把你的眼力分一點給我。」

「說正經的,他是不是很快就會再來?」

露安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莉薩,我們也許很快就得離開這裡了。」

聽到突然地轉變了話題,莉薩那充滿希望的笑容頓時消失了。「離開?上哪去?」

「我一時也說不準。這還沒定呢。查理叔叔和我還沒商量好。」

「你打算讓我也參加討論嗎?」

女兒說話的陌生口吻使露安吃了一驚。「你在說什麼呀?」

「在過去的6年中我們搬了多少次家?8次吧?而那不過是我能回憶起來的。天知道我真正小的時候到底搬過多少次。這不公平。」莉薩的臉漲紅了,聲音也在顫抖。

露安一把摟住她的肩膀。「乖乖,我並沒說一定,我只是說也許。」

「這不是關鍵。好吧,就算現在是也許,或者下個月還是也許,可是到後來有一天就變成了『我們搬家啰』而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露安把臉埋在莉薩的長髮里。「我知道這太難為你了,小寶貝。」

「媽,我不是小寶貝,再也不是了。我真的好想知道我們在逃避什麼。」

露安的臉一下子僵住了。她抬起頭來,目光搜索著莉薩的眼睛。

「我們不是在逃避什麼。我們怎麼可能要逃避什麼呢?」

「我是希望你會告訴我。我喜歡這裡,我不想離開。除非你能給我一個真正合理的解釋,說明我們必須走,不然我不走。」

「莉薩,你才10歲,儘管你是個很聰明又很懂事的10歲孩子,你也還只是個孩子。所以我到哪兒,你就到哪兒。」

莉薩轉過臉去。「我有一大筆信託基金嗎?」

「是的。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等我滿了18歲,我就建一個我自己的家,我要在那兒一直呆下去,直到我死。我永遠都不要你來看我。」

露安的臉頰變紅了。「莉薩。」

「我說話算數。到那時也許我會有我的朋友,能做我想要做的事。」

「莉薩·瑪麗·薩維奇,你到過世界上各個地方,做過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去做的事。」

「好,那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露安反問道。

「現在,我願意立刻就跟他們交換。」

莉薩躺倒在床上,扯過床單,幾乎連頭都蒙了起來。「現在,我想單獨一個人呆著。」

露安想說點什麼,隨後又改變了主意。她用力咬著嘴唇,穿過過道衝進自己的房間里,一下子癱倒在床上。

全身就像要散架了似的。她能感覺到,就像是一個大線球被人從高高的樓梯上拋滾下來。她起身走進浴室,打開淋浴。她脫掉衣服,站到熱氣騰騰的水下。她身子靠在牆上,閉起雙眼,盡量勸自己說,就會好的,到明天早上莉薩就沒事了,她對母親的愛是不會減少的。這並不是這些年來母女之間發生的第一次嚴重爭執。莉薩不僅有著母親身體上的特徵,露安個性獨立和執拗的特點也傳給了女兒。幾分鐘後,露安終於平靜下來,讓那撫慰的水流流遍她的全身。

當她睜開眼睛時,另一個形象又浮現在她的腦海里。馬修·里格斯如今一定會認為她神經有毛病。神經有毛病而且極不誠實。你要是想琢磨出個印象的話,那就是這二者的結合體。但她不是。要說有點什麼的話,她只是覺得對不起他,讓他兩次冒生命危險,還一點不領情,那樣傷害他。他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但她不期望同他建立一種親密關係。她怎麼能夠呢?她怎麼能夠哪怕僅僅是考慮與哪個人結成伴侶呢?那樣的話,她話都不敢多講,生怕把秘密泄露出去。儘管如此,馬特·里格斯的形象仍然牢牢地佔據著她的心頭。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強壯,誠實,勇敢。而且他的背景中也有秘密。還有傷害。她突然大聲詛咒起來,埋怨她的生活不正常,埋怨她不能與他哪怕是建立一種友誼。

她打上肥皂,用手狠勁地搓著自己的四肢,同時讓自己的沮喪情緒發泄出來。對皮膚的猛烈搓揉重新撩起了一陣躁動。最後一個與她睡覺的男人是杜安·哈維,那是10年前的事了。當她的手撫摸到兩隻乳房時,里格斯的面孔又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她生氣地搖搖頭,重又閉上眼睛,並把臉貼在淋浴間的牆壁上。那昂貴的進口瓷磚又濕潤又溫暖。一大滴眼淚順著她的面頰流下來,隨後被水沖走了。10年歲月。10年該死的歲月。

「天哪,露安!」她這樣對自己驚叫道。她關掉水龍頭,走出淋浴問。她坐在抽水馬桶的蓋子上,把頭垂在兩膝之間:輕飄飄的感覺已經過去。她的濕頭髮披散在她修長的光腿上。水不斷從她身上流下,地板上濕漉漉的。她瞥了那淋浴器一眼,臉上一副愧疚的神情。她的背上肌肉隆起,手臂上血脈擴張。不輕鬆啊。一點也不輕鬆。

她兩腿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用毛巾揩乾身子,走進卧室。

卧室里那些昂貴的陳設中間有一個非常熟悉的物件。母親給她的那座鐘嘀嗒嘀嗒地響著。露安聽著聽著,神經開始恢複正常狀態。感謝上帝,那麼多年前,在那個活動房屋裡,就在她差點被殺之前,她把這鐘塞進了她的包里。即使現在,她也常在夜間夢醒時躺在那兒聽它的嘀嗒聲。它每跳兩下,到第三次便要原地跳一下,而到下午5點左右它總會發出一種古怪的聲音,就像是有人輕輕地敲了一下鈸。齒輪和發條,它的內部構件,都疲憊了;但是傾聽它走動的聲音,就像是在聽一個老朋友撥彈一把風雨經年的吉他,雖然調子彈得並不理想,卻能給她帶來安慰、寧靜。

她穿上一條緊身短襯褲,然後回到浴室去吹乾頭髮。對著鏡子,她看到一個正處在某種邊緣的女人:也許是災難的邊緣。她要不要去看精神病醫生呢?治療時為取得療效,是不是得說真話?她對著鏡子中自己的映像不出聲地說出這個問題。不,心理療法不能作為選擇。像往常一樣,她寧願自己解決。

她找到臉上的那道傷疤,用手指撫摸著那損傷的皮膚上凸起的疤痕,又重新回憶起那一幕幕痛苦的往事。千萬不要忘記,她告訴自己。完全是個騙局。全是謊言。

她吹乾了頭髮,正要回到卧室躺到床上去,突然又想起莉薩所說的話。她不能讓那種不滿和憤怒的情緒鬱積一夜。她得再找女兒談談。至少得試試。

去莉薩的房間之前,她回到卧室去穿睡袍。「你好哇,露安。」

露安嚇得幾乎快要暈過去,伸手抓住門把手,要不然,她就癱倒在地板上了。她怔怔地看著他,發現自己臉上的肌肉都失去了功能。她甚至做不出任何反應,好像剛剛挨了一悶棍。

「久違了。」傑克遜移步離開窗口,在床邊坐下來。

他那大大咧咧的舉動最終使露安從呆愣中擺脫出來。「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無關緊要。」這話,這腔調,立時叫露安覺得很熟悉。過往的那些歲月全都重又閃過她的腦際,快得讓人目瞪口呆。

「你想要幹什麼?」她硬是擠出這句話來。

「啊,很切題。不過,我們有很多事要討論,我倒建議你穿上點衣服方便談話。」他肆無忌憚地直盯著她的身子。

露安發現要把目光從他那兒移開非常困難。半裸著面對那男人遠不如轉身背對著他令她不安。最終,她打開壁櫥的門,拉出一件長及膝蓋的長袍,迅速穿上。她用衣帶將長袍攔腰緊緊系住,隨後轉回身來。傑克遜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他慢慢掃視著她閨房的富麗陳設,目光在牆上那隻鐘上短暫停留了一下,然後又繼續移動著。很顯然,剛才看過她的身子——很多男人甚至都會付現金一睹為快的奇觀——非但沒有激發他什麼,反而使他極端缺乏自信。「你現在是發達啦。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你從前在裝飾方面的趣味僅限於骯髒的鋪地油氈和滿屋子他人善意的丟棄物。」

「我不欣賞這種闖入。」

他轉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眼睛。「而我也不欣賞要從很繁忙的時間表中抽時間來兩次救你,露安。順便問一句,你是喜歡叫你露安呢,還是叫凱瑟琳?」

「隨你的便。」她厲聲說,「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救我,自然更不需要你救。」

他從床邊站起來,仔細打量著她已改變的外貌。「很好。雖然並不像我能為你包裝的那麼好,但我不會吹毛求疵的。」他最後說,「儘管如此,模樣兒還是很不錯,很老練。恭喜了!」

露安回答:「我上次見到你時,你穿著牢服,除那之外,你沒有改變多少。」

傑克遜仍舊穿著他在那小屋時穿的一身黑衣服。雖然這回沒有用填料將他那削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