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準備好了嗎,寶貝?」露安向門裡瞅去,目光深情地落在一個女孩子的背影上,小姑娘正在穿衣服。

莉薩扭頭看了看母親。「快好了。」

莉薩·薩維奇的相貌與矯健的身材都酷似露安,她是母親生命中不可動搖的里程碑。

露安走進屋,關上門,坐到床上。「薩莉小姐說你早飯沒吃多少,你沒有不舒服吧?」

「今天有個測驗。我想我只是有點緊張。」莉薩在世界上很多地方生活過,其影響之一就是她說話時帶有多種文化、方言和口音的。痕迹。這種大融合倒是挺討人喜歡的。而今在弗吉尼亞住了幾個月後,她又開始帶點南方英語溫軟的腔調了。

露安微微笑了笑。「我還以為你一連得了那麼多個後,再也不會那麼緊張了呢。」她摸了摸女兒的肩膀。在那段東奔西走的生活中,她投入了所有的精力以及大筆的錢財,努力改變自己,將自己重新塑造成一個她一直想要成為的人物,一個與那個名叫露安·泰勒的不值一文的南方白人有著天壤之別的人物。如今,受到良好教育、能說兩門外語的她驕傲地看到莉薩已經能說四門外語,在中國就跟在倫敦一樣自在。過去的10年里,她經歷的生活足足有幾輩子那麼豐富。就今早的事件來看,那或許是件好事。她是不是到時間了?

莉薩穿戴好了,背對著媽媽坐下來。露安拿起梳子,開始給女兒梳頭髮,這是她們兩個每日的例行公事。兩人總利用這個機會談心、交流。

「我沒辦法,還是要緊張。要做到不緊張也不總是容易的。」

「生活中大部分有價值的東西都不容易。但是,你要努力爭取,這才是最重要的。盡你最大的努力,這就是我在一切時候對你所做的要求。我不在乎你的成績怎樣。」她將莉薩的頭髮梳成了粗粗的馬尾辮,繫上蝴蝶結。「只是別得個8回來。」母女倆一齊大笑起來。

兩人一起下樓時,莉薩看了看母親。「今天早上我看見你在外面和一個男人說話。你和查理叔叔。」

露安盡量不流露出內心的擔憂。「你那時就起床了?那時天還很早呢。」

「我說過,我對這次測驗很緊張。」

「是這樣。」

「他是誰?」

「是要給我們的莊園修建防護圍欄和大門的人。他有些工程計畫方面的問題要問。」

「我們為什麼要修建防護圍欄呢?」

露安握住她的手。「我們以前談過這個問題,莉薩。我們,呃,我們的家境非常富裕。你知道的,世上有些壞人,他們可能會打壞主意,想從我們這兒弄到錢。」

「比如說搶劫我們?」

「是的,或者別的什麼。」

「比如什麼呢?」

露安停住腳步,在樓梯上坐下,同時也示意莉薩坐下來。「記得我怎麼一再告訴你要小心提防別人嗎?」莉薩點點頭。「對了,那是因為有些壞人也許會企圖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莉薩看上去害怕了。「我這麼說不是想嚇唬你,寶貝,但從某一方面來說,我想我的確希望你留心點,注意周圍的動靜。如果你肯用心,睜大眼睛留心周圍,就不會有事的。我和查理叔叔絕不會讓你出任何事。媽媽向你保證,好嗎?」

莉薩點點頭,兩人手牽手走下樓梯。

查理在門廳里迎上她們。「喔唷,今天早上格外漂亮嘛。」

「我有測驗。」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昨晚一直到10點半都沒睡,陪著你複習功課。你會考滿分的,肯定。去拿上你的外套,我在前面車裡等你。」

「媽媽今天不送我去嗎?」

查理瞅了露安一眼。「今早我放你媽媽的假。再說,我們還可以再複習一遍要考的內容,對嗎?」

莉薩綻開了笑顏。「對。」

莉薩走開後,查理轉過臉神情嚴肅地看著露安。「送過莉薩後,我準備去城裡調查些事情。」

「你認為會找到那傢伙嗎?」

查理聳了聳肩,一邊扣上大衣的扣子。「也許找得到,也許找不到。這個城鎮不大,但藏身之處很多。這也是我們選中這地方的一個原因,對嗎?」

露安點點頭。「那裡格斯呢?」

「先將他放著,以後再說。我現在就去敲他的門,他可能更要起疑心了。如果有什麼發現,我在車裡打電話給你。」

露安看著他們兩個上了查理的那輛蘭騎·羅福,驅車離去。她沉思著,披上件厚重的外衣,穿過宅子,進了後院。她從那個奧林匹克標準大小的游泳池旁邊走過。游泳池的四周砌著扁石平台和3英尺高的磚牆。在這個季節,游泳池抽幹了水,用金屬罩遮護著。網球場可能明年建好。這兩項運動露安都不喜歡。她童年過得貧苦,不曾有機會悠閑地抽打那麼個黃球,或者懶洋洋地泡在加氯消過毒的水裡。但莉薩特別喜歡游泳和打網球,一來到威肯獵庄,就再三要求建個網球場。說真的,知道自己能在一個地方待上很久,以至於都可以切實地計畫在公路的那頭修建個網球場什麼的,倒未嘗不是一種美好的感覺。

長期的旅行生涯中,露安也學會了一項運動,現在,她正準備去做這項運動。馬廄就在宅子的主建筑後大約500碼處,三面都是濃密的小樹叢。她邁開大步,很快就走到了。她雇了好幾個人專職照看場地和馬廄,但他們還沒來上班。她從馬具房取來馬具,熟練地給馬套上馬鞍。為了紀念她的母親,她給她那匹馬取名喬伊。她從牆上取下一頂闊沿斯泰森氈帽和一副皮手套,然後,翻身上了馬。喬伊已經跟了她好幾年了,和他們一起去過好幾個國家。帶馬旅行並不容易,但假如你的錢取用不竭的話,還是可以辦到的。露安一行是坐飛機到的美國。喬伊則是乘船渡海而來。

她和查理決定買下這座莊園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這裡有無數條馬道,其中一些可能始於托馬斯·傑斐遜時代。

她騎得比較快,很快將宅子拋在了後面。馬道的兩旁都是樹,她騎下一段平緩的斜坡,又轉過一段彎道。一路上,人和馬呼出的兩團白汽緊隨著他們。早晨乾冷的空氣使露安頭腦清醒起來,她可以思考問題了。

她不認識那個人,這當然並不是說,她原本指望能認出誰來。出於直覺,她倒一直感到會有素不相識的人認出她來。他知道她的真實姓名。至於他是自己剛剛發現的,還是早就發現了,那她就無從知曉了。

有很多次,她曾想過回到喬治亞,說出事情的真相,和盤托出,然後將過去拋到身後。但這些想法從來沒有變成切實的行動,原因很清楚。儘管她是出於自衛殺了那人,但她不時想起那位自稱虹先生的人說過的那番話。她跑了,所以,警方會做最壞的設想。再者,她擁有億萬家產,現在還會有誰同情她、憐憫她呢?尤其是她家鄉的那些人。像雪莉·沃森那樣的人物世界上並不少見。而且,她所做的那件事怎麼說都是不對的。她正騎著的這匹馬,她身上的衣裳,她住的宅子,還有這些年來她自己和莉薩所受的教育,長的見識,無一不是那筆相當於偷來的錢買來的。從嚴格的經濟意義上來說,她算得上有史以來最大的竊賊之一。如果必要的話,她願意為此接受起訴,但是接著她眼前又閃過莉薩的面龐。幾乎與此同時,那天在墓地里她在恍惚中所聽到的本尼·泰勒對她說過的話再次穿越時空,傳人她的耳際。

替你了不起的爸爸去做。我什麼時候對你撒過謊了,寶貝?爸爸愛你。

她勒住韁繩讓喬伊停下,雙手捧住頭,腦海里出現一幅痛苦的幻象。

莉薩,寶貝,你所有的生活都是一個謊言。你出生在叢林中一個活動小屋裡,因為我沒錢讓你出生在任何一個別的地方。你父親是個蹩腳的廢物,為了毒品送掉了性命。那時候我在喬治亞州瑞克斯維爾縣的第一貨車站的餐館裡做服務員。上班時,我把你塞在餐館櫃檯下。我殺了人,為此潛逃在外。這些錢都是媽媽偷來的,你做夢都想不到是多大一筆錢。你和我所有的一切都來自這筆錢。

媽媽什麼時候對你撒過謊了,寶貝?媽媽愛你。

露安緩緩地下了馬,一屁股坐在一塊從地里斜伸出來的大石頭上。好幾分鐘以後,她才慢慢地恢複過來,把腦袋輕輕地來回搖動著,彷彿喝醉了酒一般。

最後,她站起身,從地上抓起一把小圓石片,懶洋洋地對著一口小池塘平靜的水面打起水漂來,手腕一次一次優雅地抖動著,石片兒飛出去,一片比一片漂得更遠。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了。也沒有什麼可以重新尋回的了。她給了自己一份嶄新的生活,但卻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價。過去的一切完全都是捏造出來的,所以,她的未來也不能確定。日復一日,她擔心那一層掩蓋著她真實身份的薄薄飾面會完全剝落下來,同時又為她所做的一切感到深深的內疚。如果她的生活還有意義的話,那就是保證莉薩的人生不會因她媽媽過去——或者將來——的行動而受到任何影響。無論發生什麼,她的小女兒絕不能因為她而受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