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本田車放慢速度,駛下一條鄉間小道,開上一座橫跨小溪的簡易木橋,然後便消失在周圍的密林里。汽車天線時而擦過一些低垂的樹枝,碰落一些露珠撒在擋風玻璃上。前方,一叢樹冠如蓋的橡樹下,出現了一座搖搖欲墜的小屋。本田車駛進小屋小小的後院,停在屋後的小車棚里。開車人關上車棚門,朝屋子走去。

多諾萬揉揉後腰,來回扭了扭脖子,試圖消除清晨惹事所招來的傷痛。看得出他還在顫抖。多諾萬踩著重重的腳步進了屋,脫掉外衣,在小廚房裡煮上咖啡。趁著煮咖啡的當兒,他點上支煙,神經緊張地抽起來,一面有點驚魂不定地望望窗外,儘管他可以肯定並沒有人跟來。他搓搓腦門。小屋很僻靜,房東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也不知道他出於什麼原因決定要暫時在這裡住一陣子。開卡車的那人,他到底是什麼人?那女人的朋友,還是碰巧路過的傢伙?既然已被看到,他得剃掉鬍子,處理一下頭髮。他還得另外租輛車。本田車被撞壞了,開卡車的那人可能還記下了牌照號。不過本田車是租來的,租車時他並沒有用真名。他倒不擔心那女人會採取什麼行動,但另外那個傢伙可能會攪亂他的計畫。他不打算冒險將本田車開回鎮子,另外換租一輛。他不想讓別人看到他開著這輛車,也不願意現在就得向車主解釋保險杠損壞的原因。今晚,他打算步行到主幹道,乘公共汽車回城,然後另租一輛車。

他倒了杯咖啡走進餐廳,這兒已被布置成了他的辦公室。一張桌子上擺著電腦終端、印表機、傳真機和電話。房間的一角整整齊齊地堆著文件盒,兩面牆上掛了好幾塊老大的布告板,板上貼滿了剪報。

開車追趕是愚蠢的,多諾萬對自己嘀咕道。他們兩個沒掉進深谷送了性命倒真是個奇蹟。泰勒的反應讓他大為驚訝。不過,現在想想,他或許不應該那麼吃驚。她嚇壞了,她完全有理由被嚇倒。多諾萬下一個面臨的問題是顯而易見的。她要是又不見了該怎麼辦?一下子能找到她,部分是他辛苦的結果,另一部分則要歸功於他的運氣。他難保下次還這麼幸運。不過,他現在什麼也改變不了了。他只能等待觀望。

多諾萬在地區機場聯絡了一個人,如果有符合露安·泰勒相貌特徵的人,或者有人使用凱瑟琳·薩維奇這個名字要乘飛機離開這裡,那個人將會通知他。除非泰勒另外偽造好一個身份證明,否則,短期內她不用凱瑟琳·薩維奇這個名字將難以出門旅行,而只要她仍用這個名字,那就會給他留下蹤跡。她要是不坐飛機離開這裡,那麼,他可以監視她的住宅。但他又不能一天24小時都守在那裡。有一會兒他甚至打算從《論壇報》叫援兵來,但考慮到多種因素,他決定還是不那樣做的好。將近30年了,他一直都是單槍匹馬地干,就算報社同意,現在找個搭檔也真沒多少意思。不,他將盡其所能,獨自跟蹤她的行動;他將千方百計再設計一次面對面的接觸。他深信他能使那個女人信任他,和他合作。他相信她沒有殺任何人,但他相當肯定,她,可能還有其他一些中獎人,隱瞞了有關抽獎的某些事實。他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管是什麼樣的真相。

寬敞的、兩層樓的藏書室里,壁爐里的火在熊熊地燃燒,高達天花板的槭木書櫥靠三面牆排立著,舒適的沙發椅墊著加厚墊料,從放置的樣子來看,是準備促膝談心用的。露安坐在一隻皮沙發上,兩腿蜷在身子下,光腳丫子伸了出來,肩上披著一條繡花棉披巾。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杯茶和一碟還沒碰的早餐點心。薩莉·比徹姆身穿灰色制服,系著一條白得耀眼的圍裙,托著托盤正在離開。查理在她身後掩上拱形雙扇門,挨著露安坐下來。

「嘿,你還打算不打算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露安沒答話。查理握住她的一隻手。「你的手冷得跟冰塊似的。把茶喝了。」他站起身走到壁爐前,撥動爐里的爐火,直到火苗躥起,映紅了他的臉。他期待地望著她。「你要不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可沒辦法幫助你,露安。」

過去的10年里,他們兩人結成了一種牢不可破的友情紐帶,靠著它,他們在飄來盪去的生活中,彼此扶持著度過了許許多多或大或小的磨難。他們已經誰也離不開誰。從當年波音747爬升上天空,查理去碰她肩膀的那一刻,到現在返回美國,兩人始終不可分離。儘管他的真名叫羅伯特,但他已經接受了「查理」這個名字。實際上也差得不太遠,因為他的中間名是查爾斯。可是名字又能算什麼呢?不過,他私下裡還是叫她「露安」,就像現在。他是她最親密的朋友,她的心腹之交,實際上也是她唯一可以說心裡話的朋友,因為有些事情她甚至無法向她女兒講起。

他坐回去時,痛得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深切地感到自己衰老起來了,這一過程因為年輕時身子摔打得太厲害而被加快。他們兩人的年齡差距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明顯,對於他,年紀已是不饒人了。儘管如此,他還是要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竭盡自己的才智,為她做任何事情,勇敢地面對任何危險,對付她的任何一個敵人。

露安看著查理眼中的神情,讀懂了他所有這些想法,於是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剛離開宅子。他就站在專用車道的中間,招呼我停車。」

「你停車了?」查理一副難以置信的語氣。

「我沒下車。但我總不能從他身上軋過去。如果他居心不良,或者掏槍出來的話,你相信我絕不會留情的。」

查理抬起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這一動作又讓他痛得眉頭直皺。「接著說。你邊吃邊說,把茶喝了!看你的臉煞白的。」露安順從了,努力咽下幾口雞蛋、一片烤麵包,喝了幾口熱茶。

她放下杯子,拿餐巾揩了嘴。「他示意我搖下車窗。我將窗子打開了點,問他有什麼事。」

「等一下,他長什麼樣?」

「中等身材,大鬍子,鬍子邊緣有點兒灰白。金屬邊眼鏡。橄欖色皮膚,體重大概160磅。年紀約摸四十八九或五十齣頭。」過去的10年里,記住別人的細部特徵已經成為露安的第二本能。查理把她所描述的這個人的模樣記在心裡。「接著說。」

「他說他在找布里爾斯坦莊園。」她猶豫了一下,又喝了口茶。

「我告訴他不是這個地方。」

查理突然向前傾過身子。「那他怎麼說?」

這時,露安明顯顫抖起來。「他說他在找個人。」

「找誰?找誰?」查理再次問道。露安的眼睛茫然地盯著地面。終於,她抬起頭來望著他。「喬治亞州來的露安·泰勒。」

查理靠了回去。10年後,他們多少已不再時時刻刻害怕暴露自己了,但這種恐懼依然潛藏在心裡,而且將一直會在那裡。現在,這種恐懼再次給喚醒了。

「他還說了別的什麼嗎?」

露安將餐巾抹過自己乾燥的嘴唇,然後坐直了身子。「他說要和我談談什麼的。然後……我……我一下就蒙了,猛地踩下油門,差點從他身上軋了過去。」她說完後,將胸中的鬱悶一吐而光。她朝查理望去。

「然後他就開車追你了?」

她點點頭。「我一向頭腦鎮定得很,查理,你知道的,但也有個限度。本來你清早開車去是放鬆自己的,結果卻撞上了這樣的事情,你能鎮定得下來嗎?」她朝他歪了歪頭。「天啊,我剛剛在這裡感覺舒適自在起來。傑克遜沒露面,莉薩喜歡上學,這地方又這麼美麗。」她忽然不做聲了。

「另外那個傢伙呢?那個叫里格斯的?他說的是真話嗎?」

露安突然激動起來。她站起身,在房間里踱起步子。接著,她停住腳步,伸出手來珍愛地撫過書架上一排精裝本小說。這些年來,她差不多讀完了藏書室里的每一本書。10年孜孜不倦的學習,加上一流家庭教師的輔導,露安已成為一個談吐不俗、溫文爾雅而又見多識廣的女人,遠非那個從活動房屋裡,從那兩具屍體旁倉皇出逃的鄉下女子了。現在,那些血淋淋的影像已牢牢地定格在她的腦海里。

「是的。他就在那時候插了進來。不過,我也許可以甩掉那傢伙的。」接著,她又平靜地補充道:「但他的確幫了我的忙。而且,本來我也願意感謝他的。但是我不能真的那麼做,對嗎?」她無奈地舉起手,然後又坐了下來。

查理撫摩著下巴,考慮著這一情況。

「你知道,從法律上講,抽獎舞弊構得成好幾條重罪,但是這幾條罪名的法定追訴時效都已經過了。在這一點上,他實際上無法,對你怎麼樣。」

「那謀殺指控呢?這個可沒有追訴時效限定。我的確殺了人,查理。我是出於自衛,但現在有誰會相信我呢?」

「確實如此,但警方已好幾年不再追查這個案子了。」

「那好,你是想讓我去自首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在這一點上你有點把事情想得過頭了。」

露安顫慄了一下。為錢財或者殺人的事進監獄並不是她最擔心的事。她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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