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其實,寶馬車上了一條岔路後,在半路上停了下來,離里格斯纏住本田車的地方不過幾英里。駕駛室的側門開著,馬達還在轉動。露安雙臂緊緊抱著身子,在路的當中緊張狂躁地轉來轉去,不安中時不時地朝天吐出一口凝霜的寒氣。憤怒、迷惑與沮喪閃現在她的臉上。不過,恐懼的神情已沒有了。實際上,此刻的這些情感對她來說更具有損害性。恐懼差不多總會消退,而這些衝擊人神經的情緒卻不那麼容易平息。這些年來,她已認識到了這一點,並且也想辦法學會了盡量保持內心的平靜。

露安·泰勒已經30了,但仍保持著年輕時勃發的活力與小獸般的敏捷。歲月將她的美貌雕琢得更為完美,更富成熟韻味。然而,她的美麗在本質上有了明顯的改變。她的身材更苗條,腰甚至更細了。其效果是使她顯得比實際更高。她的頭髮長長了,顏色更趨於金黃,而不是像以前的赤褐色。頭髮式樣做得很複雜,更加突出了她富於特色的面部特徵,包括稍稍整過形的鼻子。她對鼻子的整形更多是出於偽裝的考慮,而非美容的目的。得益於多年昂貴的牙齒護理,她現在的牙齒潔白美麗。不過,還有一個不足之處。

對於她下巴上的刀傷,她沒有聽從傑克遜的建議。刀口讓醫生縫合過了,但疤痕保留著沒動。傷疤並不是很明顯,但每次照鏡子,它都赫然在目,提醒著她是來自何方,又是如何來到這裡的。這是她與過去最清楚的紐帶,一種並不愉快的牽連。正是出於這個原因,她不願意做整容手術將刀疤遮掩住。她願意喚起以往的不快,還有痛苦。和她一起長大的人或許能認出她來,然而,她從沒打算在這兒看見以往的任何熟人。每回冒險出現在公共場合,她都戴著大帽子、太陽鏡;她已經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種做法,雖然她到公共場合去的時候並不多。一輩子躲躲藏藏,這就是伴隨那筆交易而來的命運。

她走過去,坐回到寶馬車的前座上,雙手在包有襯墊的方向盤上來回摩挲著。她不停地回頭向路上張望,看是否有追趕者的影子。然而,唯一的動靜是她汽車的引擎聲和她不平穩的呼吸聲。她縮在皮夾克里,將牛仔褲往上拉了拉,長腿一擺便進了車,接著關上車門,鎖好。

她發動車子,一面開,一面凝神思量了一會兒卡車裡的那個男人。他顯然幫助了她。難道他原本就是個愛行善的人,碰巧來的正是時候?還是其他什麼角色,而非這麼簡單?這種多疑的毛病已伴隨了她很久,現在,它就像是一道表面漆層,一切觀察必須先通過它這層屏蔽,而在一定程度上,所有的結論又都取決於她如何看待任何一個不期闖入她世界的人的動機。這一切都歸結於一個嚴酷的事實:害怕暴露身份。她深深地吸了口長氣,第一百次考慮起這樣一個問題:她回美國來是否犯了個嚴重的錯誤?

里格斯開著撞壞的卡車上了那條私人專用車道。沿著那條路返回時,他一直留意著那輛本田車,但車與駕車人都沒有再出現。他想,到那座宅子里去是找它一部電話的最快途徑,而且,或許還能對今早的事情找到一點解釋。倒並不是說他有權了解,但他的介入幫了那女人的忙,他覺得多少有點功勞。不管怎麼說,他不能就讓這事算了。他很驚訝沒有人在私人車道上攔住他。顯然,沒有私人保安。他在鎮上見過宅主的代理人。這是他頭一次來這座莊園。很久以前,這莊園被命名為「威肯獵庄」,是這個地區最漂亮的莊園之一。它建於20年代初,工藝極為精湛,那樣的工藝今天是不復存在了。建造這座莊園的是華爾街的一位巨頭,他將它作為避暑之地。1929年,股市行情暴跌,他從紐約一座摩天大樓上跳了下來。打那以後,莊園幾易其主,賣給現在這位主人之前,在市場上擱置達6年之久。這地方需要大力整修。里格斯和做這項工作的分包商談過。他們對莊園的優雅美麗及精湛工藝都讚嘆不已。

不管用了什麼樣的傢具搬運車,主人的東西沿山路運上來時,顯然是在半夜裡,因為據里格斯所知,沒有人看見他們搬東西。也沒人看見過莊園的主人。他查看過縣城土地管理記錄。莊園所有人是里格斯從未聽說過的一家公司。尋常的街頭巷議也沒解開這個謎。不過,聖·安妮一貝爾菲爾德學校新收了一名10歲的女孩,名叫莉薩·薩維奇,她所報的家庭住址是威肯獵庄。里格斯聽說有位高個子女人偶爾開車來學校接那孩子,但她總是戴著太陽鏡和大帽子。接孩子更多的是一位上年紀的男人,據別人描述,他長得像個橄欖球中後衛。奇怪的一家子。里格斯有好幾個朋友在學校里工作,但他們都不願談及那個年輕女人。就算他們知道她的姓名,他們也不願意透露。

里格斯轉過一個彎,忽然那座富麗堂皇的宅邸就出現在面前,而他的卡車彷彿是一隻低矮的、毫不起眼的拖船,正朝著「伊麗莎白二世」號駛近。宅子上下三層,雙開的門至少有20英尺寬。他將卡車停在環形車道上,圍在車道中間的是一個巨大的石砌噴水池,因為今天早上天冷,池子里沒有噴水。庭院和宅子一樣,優美華麗,設計精巧。這個時候,園子里的一年生植物,甚至連花期很遲的多年生植物都過了季節,但常綠灌木和其他各色的耐寒賞葉植物已取而代之,裝點著庭院。

他下了駕駛座,摸了摸口袋,確定記著牌照號的那張紙還在口袋裡。他走到前門,一邊思忖著,像這樣的豪宅是否會屈尊裝一隻門鈴,或者,也許一等他走到門前,便會有一位男管家自動來開門?實際上,他猜得都不對。等他登上最高一級台階時,嵌在門邊牆上的嶄新的內部通話設備里傳出一個聲音。

「請問有事嗎?」是個男人的聲音,響亮有力,而且,里格斯覺得,稍稍帶點威脅性。

「我叫馬修·里格斯。我的公司就是雇來給莊園修圍欄的。」

「噢。」

門一動也沒動,答話的語調錶明,除非里格斯有更重要的情況要說,這道門是不會對他打開的。他左右環顧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他處於被監視之中。一點不錯,就在他頭頂上方,一根圓柱的後邊,嵌著一架攝像機,看上去也是新裝的。他揮了揮手。

「有什麼事嗎?」那個聲音又問。「我想借用一下電話。」

「很抱歉,這不行。」

「嗨,我看這應該可以。我剛才開著卡車撞壞了一輛小車,那輛小車正在追趕一輛深灰色的大型寶馬車,我敢肯定那輛寶馬就是這宅子里的。我只不過想肯定一下開車的那女人沒出事。我最後看見她時,她似乎嚇壞了。」

話音剛落,里格斯就聽到前門鎖的開啟聲,接著門開了。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他在個頭上與6英尺1英寸高的里格斯不相上下,但肩與胸膛都比他要寬厚得多。然而,里格斯注意到他走路時有點瘸,似乎雙腿,或許尤其是膝蓋處,已經開始不太好使了。里格斯自己也生就一副健壯的、運動員般的體魄,但他認定,即使如此,他也不願輕易與這傢伙較量。儘管這男人已經上了年紀,明顯地衰弱了,但他仍然看上去力大無比,似乎輕而易舉地就能打斷里格斯的脊梁骨。顯然,他就是人們看到去學校接莉薩·薩維奇的那傢伙。那個溺愛孩子的中後衛。

「你到底在說什麼?」

里格斯指指路上。「我在外面對莊園地界做些初步的勘測,以便下一步來安排人手和設備。大約10分鐘前,忽然看到這輛寶馬在公路上飛速疾駛,開車的是個女人,就我判斷,是個金髮女郎,嚇得要死。另一輛車緊追在寶馬的屁股後面,是輛黑色的本田車,也許是1992年或1993年的型號。開車的是個男人,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

「那個女人,她沒事吧?」上年紀的男人明顯湊近了些。里格斯退後一步。在對事態有個更清楚的了解之前,他可不願讓這傢伙靠得太近。說不定,他跟開本田車的那個人是一夥的呢。對這個人,里格斯的體內雷達處於全方位警戒狀態。

「就我所知,她沒事。我插進他們兩輛車之間,將本田車解決掉了。在這過程中,我的卡車也給撞得一塌糊塗。」里格斯搓了幾下脖子。想起撞車的事,他的脖子又刺痛了幾下。他今晚得在浴缸里泡泡。

「我們幫你修車。那女人在嘮叨?」

「我到這裡來並不是要抱怨車子撞壞了,先生——」

「查理,叫我查理。」他伸出一隻手,里格斯跟他握了握。他沒有低估這老傢伙的力氣。縮手回來時,里格斯看到手指被他老虎鉗似的一握捏出了清晰的凹痕。究竟他只是為那女人的安危焦急呢,還是不過按慣例對所有的來訪者都狠捏一把,里格斯拿不準。「別人都叫我馬特。我說過,她逃脫了。就我所知,她很好。但我還是想打個電話叫人來。」

「叫人來?」

「叫警察。本田車裡的那傢伙犯了法,依我看至少就有好幾條,包括兩條重罪。真遺憾,我沒能給他念念他的權力。」

「你聽上去像是個警察。」

是查理的臉色真的陰沉了下來呢,還是只不過是他的想像呢,里格斯思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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