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俯瞰著中央公園的有一座戰前建造的大樓,樓里有一套豪華公寓,在公寓遮暗了的起居室里,傑克遜正坐在椅子上。他閉著雙眼,雙手規矩地疊放在膝上。將近40歲了,他仍然保持著清瘦而結實的體形。他真實的相貌有些女性化,儘管歲月已在他的眼角與嘴角蝕刻出細小的皺紋。短頭髮剪成了時興的樣式,衣著昂貴但不張揚。不過,眼睛顯然是他最富有特色的特徵了,易容時他不得不非常小心地加以掩飾。他站起來慢慢走過寬敞的起居室。室內陳設五花八門:來自英國、法國和西班牙的古董與東方藝術及雕塑品隨意地混雜在一起。

他走進公寓里的一個房間,這地方讓人想起百老匯明星的化妝室。這就是他的化妝室與工作間。天花板上布滿了特殊的隱藏式照明設備。房間的四周擺著許多鏡子,鏡子上都裝有特殊的不散熱燈泡。兩面最大的鏡子前各擺著一張帶有襯墊的真皮躺椅。躺椅下安有小腳輪,可以推著在室內滑動。牆上的軟木公告板上整整齊齊地釘了很多照片。傑克遜是個攝影迷,他的很多攝影人物都成為他這些年來所塑造的人物角色的原型。一面牆上整齊地排列著全副假髮和成綹的假髮,有條有理地分成男用假髮和女子用長假髮,全都掛在特殊的用棉布包裹起來的鐵絲上。定做的壁櫥里擺著幾十隻乳膠帽和其他一些人體塑形物,此外還有丙烯牙齒、帽子、塑形模塊和其他的合成材料及油灰等。一個巨大的儲物櫃里存有脫脂棉、丙酮、粘髮膠水、粉撲、人體化裝品;大中小號刷毛硬度不同的各種刷子、粉餅,造型黏土,用來造疤痕、麻子的膠棉;製造鬍鬚、短髭,甚至眉毛的人造毛髮;用來改變面容的德馬蠟、粉底霜、明膠、化裝調色板;髮網、假髮束帶、海綿,將頭髮挽入髮網或者將鬍鬚、假髮裝入網紗的針狀吹風嘴,以及上百件專門用來改變相貌的裝置、材料和物品。還有三衣架各色衣物,幾面大穿衣鏡,可以用來檢驗各種偽裝的效果。一個特製的有很多抽屜的箱子里放有50多套完整的身份證明文件,可以讓傑克遜任意以男人或女人的身份週遊世界。

傑克遜看著室內各種各樣的東西微笑了。在這兒,他感到最為舒適自在。塑造形形色色的人物角色是他平生一大嗜好,而扮演角色則僅次之。他在桌前坐下,手撫過桌面。他朝鏡子里看去。跟別的人照鏡子不一樣,傑克遜看到的不是回視著他的自身的影像,而是一張空白的臉孔,等待著他去改變,雕刻、塗抹、遮掩、揉捏,直到成為另外一個人。雖然他對自己的心智與個性都十分滿意,但他想,既然有那麼多的東西可以去體驗,為什麼一個人一輩子就僅僅限於以一種身份存在呢?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他對他的所有12位中獎人都是這麼說的。他那些可愛的依次而來的小鴨子。而他們也都接受了他的說法,完全、徹底地接受了,因為他說的絕對正確。

過去的10年里,他為他的每一位中獎人都掙了上億美元,也為自己掙得幾十億美元。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傑克遜生長在非常殷實的家境里,他家是祖傳的富戶。他的父母早就過世了。上流社會裡那些人的財產及地位是靠繼承而非自己掙來的,在傑克遜看來,他老頭子就是這群人中的一個典範。傑克遜的父親為人既傲慢又常有一種不安全感。多年來他一直從政,是華盛頓圈子裡的人士。老人盡自己的所能,拓展了家族的權勢,但由於一無功德,二無才幹,最終陷入困頓,再也無力爬得更高。於是,他投入祖傳的錢財,以期重新獲得向上爬的勢頭,不想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於流水。接下來,錢財也賠光了。傑克遜作為長子,多年來經常是老人的出氣筒。滿18歲時,傑克遜發現祖父為他設立的信託基金多次被他父親非法侵用,以至於弄得一文不剩。傑克遜就這一發現向他父親進行了質問,結果,老人對他大為光火併且拳腳相向,這一切讓他這位做兒子的刻骨難忘。

肉體上的傷痕最終癒合了。然而,心理的創傷卻一直伴隨著傑克遜,而且,年復一年,他內心的怒火成指數地增長,彷彿要在這方面壓倒他的長輩似的。

對別的人來說,這也許是老掉牙的故事,傑克遜明白這一點。喪失了財產?那又怎麼樣?誰在乎呢?但傑克遜在乎。一年又一年,他指望著靠那筆錢擺脫他父親暴虐的壓迫。長久的希望突然問落率了,其強烈的震撼力深刻地改變了他的內心。法定的屬於他的財產被偷走了,而且是被一個原本不該如此的人,被一個本該愛自己的兒子、希望他得到最大的幸福、尊重他並且保護他的人偷走的。相反,傑克遜得到的卻是一紙空白的賬戶,還有老人瘋子般充滿仇恨的拳腳。傑克遜忍受了這些。在一定程度上。然後,他便不再忍受了。

傑克遜的父親死得很突然。父母們每天都在殺害自己的小孩,從來沒有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相比較而言,孩子害死父母的情況極少見,而且通常都是不得已而為之。想起這個,傑克遜微微笑了。一項早期的化學實驗,投在了他父親鍾愛的蘇格蘭威士忌酒里,結果是腦動脈瘤破裂。任何職業總得有個開始的地方。智力平平或者低下的人要是犯罪的話,比如謀殺,總是幹得笨手笨腳,沒有長期的策劃或是準備,結果總是很快被捕獲和定罪。而在高智商的人群里,重大犯罪活動總是建立在周密謀劃、長期周旋以及多番腦力活動的基礎上。結果,被逮捕的極少,定罪的就更少了。傑克遜顯然屬於後一類。

長子被迫出去掙回祖上的家產。他獲得了名牌大學的獎學金,又以班上名列前茅的成績畢了業。畢業後,他小心發展了家族舊有的關係往來,因為,要成功地實現自己的長期計畫,傑克遜就不能讓這些老交情的火燼熄滅了。那些年裡,他竭盡全力掌握了各種技能,既包括體力也包括腦力上的,以便實現他致富的夢想,並獲得伴隨財富而來的權力。他的身體和他的大腦一樣健康有力,兩者完全平衡發展。不過,儘管小心不去重蹈他父親的覆轍,傑克遜還是給自己立下了擎企狂妄得多的目標:他要實現一切,同時隱於幕癍不為人所知。盡骸好演戲,他並不像他從政的父親那樣渴望出風頭。他完全滿總於他自己這唯一的觀眾。就這樣,他建立起了他隱形的帝國,雖然是通過完全非法的手段。不管美元來自哪裡,結果總是一樣的。去任何地方,干任何事情。這不僅僅適用於他的小鴨子們。

想到這兒,他露出了微笑,繼續在屋裡走動著。

傑克遜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的弟弟承襲了父親的惡習,因而,總期望世界拿最好的給他,卻不付出相應價值的東西。傑克遜給了他足夠的錢,讓他過得舒適,但談不上奢華。要是他花完了那些錢,就不會再有更多的了。對於他,那口井已經乾枯。他的妹妹要另當別論。傑克遜深愛著她,儘管像女兒對父親常有的那樣,她以一種盲目的信任愛戴著他們的父親。傑克遜把她安置得排場闊綽,但從未去看過她。他的時間安排太緊了。可能今晚在香港,明晚又到了倫敦。再說,去看他妹妹就必然要聊天,但他不願就他為謀生所做的以及繼續要做的事情對她撒謊。他將永遠不會讓她成為他那個世界的一部分。她可以在悠閑與富貴中過完她的一生,而對他的世界一無所知,把他當做一個可以替代她父親的人,她所認為的那麼仁慈、那麼高尚的父親。

憑心而論,傑克遜對他的家庭還是不錯的。在這一點上,他不感到羞恥和內疚。他不是他的父親。他給自己取了個能時常回想起那位老人的名字,一個在他所有的交易中都使用的名字:傑克遜。他父親的名字叫傑克。不管他做了什麼,他始終還是傑克所生的兒子。

他繼續在公寓里轉悠著。接著,他在一扇窗前站住,開始眺望紐約輝煌的夜景。他現在所住的這套公寓正是他長大的地方,儘管買下後,他徹底毀掉了內部原有的一切。表面上的原因是他要使之現代化,以適應他特殊的需要。然而,更為隱秘的動機卻是要儘可能地抹煞他的過往。這一動機不光影響著他外在的居住環境。同樣地,每一次偽裝後,實際上他就是覆蓋了他真正的自我,掩埋了那個他父親從來不覺得配得上他尊重與愛護的人。然而,這種傷痛永遠也不能徹底消除,只要傑克遜還活著,只要他還能回憶起來。事實上,任何時候,這套公寓的每一個角落都可能會喚起他痛苦的回憶。但這也不是那麼太糟糕,他很久以前就這麼斷定。痛苦是一種奇妙的推動劑。

傑克遜通過私人專用電梯出入他的頂層公寓。無論什麼情況,他從不允許別人進他的公寓。所有的信件與其他投遞物都留在前台,不過他的郵件也並不多。他大部分生意是通過電話、電腦和傳真做的。他自己清掃房間。由於經常出門在外,加上生活習慣上的簡樸克己,這些雜活兒也不花多少時間。再說,要想保持絕對的隱秘,這種代價自然不算高。

傑克遜給他真實的面目也施了層偽裝。一旦離開他的公寓,他便以其偽裝示人。這是為最壞情況做的打算,以防警察找上門來。每次傑克遜走出公寓,上了年紀的看門人霍勒斯·帕克總要招呼他。他就是多年前向還是孩子的傑克遜打招呼致意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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