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托馬斯·多諾萬坐在《華盛頓論壇報》忙亂的新聞編輯室里,盯著面前的電腦屏幕。在他那亂糟糟的小隔間里,好多家權威機構頒發的獎品、獎狀點綴著牆壁及書架,其中包括他30歲前榮獲的普利策獎。多諾萬現年五十齣頭,但仍保留著他年輕時的幹勁與熱情。像大多數調查記者一樣,他對世態人情極盡嬉笑怒罵,這恐怕不光是因為他看到的黑暗面太糟。眼下,他手頭上正調查的一件事,令他極為痛恨。

他正瀏覽著筆記,一道影子投在了他的桌上。「多諾萬先生?」

多諾萬抬起頭,看見是信件收發室的一個年輕人。「什麼事?」

「這是剛送來的。我想是你要的研究資料。」

多諾萬謝了他,接過袋子。他埋頭讀起來,顯然興趣很高。

他正在調查的抽獎之事很有挖掘潛力。他已做了大量研究。國家大抽獎每年獲利幾十億美元,而且,利潤還在以每年20%的比率增長著。政府每年付出約一半的收益作為獎金,10%左右支付彩票銷售人的酬金以及用於其他運作開支,40%留為利潤。這麼大的賺頭讓大多數的公司為之瞠目。多年來也進行了很多調查,探討抽獎是否相當於一種遞減稅收,輸家主要是窮人。圍繞這一問題,學者們也一直爭論不休。政府聲稱,從人口統計上來看,窮人在這一遊戲上投入的花費與他們的收入並不是不相稱。多諾萬對這些爭論並不滿意。他知道,事實上,成千上萬玩彩票的人生活在貧困線邊緣,他們孤注一擲,拋出社會保障金、食品券以及手裡的一切東西,去購買可能發財的機會,卻不知這機率渺茫到荒唐可笑的地步。而政府在詳細說明機率問題時,其廣告中的言辭又大大叫人誤解。還不止這些。多諾萬還發現,令人吃驚的是,中獎人的破產率每年高達75%。每年12位中獎人中有9位先後宣告破產。他著眼的報道角度是財務管理公司和其他一些老謀深算的組織控制了這些可憐的人,基本上將他們搜刮一空。慈善機構對他們窮追不捨。形形色色兜售奢華物品的商販子將他們並不需要的東西賣給他們,還口口聲聲說他們的商品是暴發戶們標誌身份所「必不可缺」的。只不過磨磨嘴皮子,他們的要價便翻了10倍。問題還不僅僅如此。由於貪婪壓倒了理智,突如其來的財富使得家庭瓦解,多年的友情破裂。

多諾萬覺得,對於這些財政崩潰,政府同樣該受譴責。約在12年前,他們授予頭獎一大筆巨款,緩徵稅一年,以吸引越來越多的參與者。廣告對此大肆渲染,以大號鉛字鼓吹獎金為「免稅」的,卻在下面用小號鉛字告知公眾獎金實際上只是緩稅,而且只有一年時間。以前,獎金是事後分階段支付的,而且政府自動扣掉稅金。現在,就納稅而言,中獎人得自己安排。多諾萬得知,有些人以為自己不欠稅,就大手大腳地花錢。由本金所掙的收入同樣得繳名目繁多的稅收,稅額也很高。政府只是拍拍中獎人的肩膀,沖他們笑笑,然後便將他們擱在那兒不聞不問了。如果他們不夠精明,沒有建立起複雜的會計與財務體系,收稅人就會假託種種懲處與權利政策,追在身後,從他們身上掏走最後一個子兒,弄得他們比原先還要潦倒。

這種遊戲的企圖實際上是最終毀掉中獎人。政府假意造福人民,實際上卻在作惡。這是魔鬼的遊戲,而我們自己的政府卻在跟我們玩這樣的遊戲,多諾萬堅信這一點。政府這麼做只出於一個動機,唯一的動機,那就是金錢。跟所有的人一樣。他看過有些資料對這個問題進行了粉飾。一旦有媒體真正攻擊或曝光這個問題,政府彩票官員就立媽即拿來大堆大堆的統計數據,表明彩票的錢派了多少好用場,以此壓下風聲。公眾以為錢被指定用於教育、公路保養等公益事業,但實際上,一大部分歸人了一般目的資金,最終到了一些耐人尋味的地方,遠不是用來買課本或填路上的坑窪。彩票官員拿到了大筆的薪水支票和更為豐厚的紅利。支持彩票事業的政客看到大筆大筆的資金流進他們管轄的領地。一切腐敗透頂,多諾萬覺得該是暴露真相的時候了。他要用筆保護那些不夠幸運的人們,就像他在他整個記者生涯中一直所致力去做的那樣。不說別的,多諾萬至少得羞辱一番政府,讓它重新考慮一下這一龐大財政來源的道德問題。也許什麼也改變不了,但他要儘力而為。

他把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到那袋文件上。他已經就前5年的情況檢驗了他的破產理論。手裡的這份文件給他提供了再往前7年的結果。他一頁頁翻看著歷年中獎人的資料,結果幾乎完全相同,個人宣告破產的比率保持在大致每年9比12。令人震驚。他開心地翻著紙頁。他的直覺分毫不差。這可不是僥倖碰上的。

突然,他停住了,目光盯在一頁紙上,不見了笑容。這頁紙上列的恰好是10年前的12位中獎人。這不可能。一定是弄錯了。多諾萬拿起電話,打電話給他做這項調查所約請的研究服務中心。不,沒有錯誤,服務中心告訴他,破產檔案屬於公開記錄。

多諾萬慢慢掛上電話,重又盯著這一頁紙。名單上列著:赫爾曼·魯迪,博比·喬·雷諾茲,露安·泰勒等連續12位中獎人。他們沒有一個宣布破產。一個也沒有。每12個月為一期的抽獎當中結果總有9個人破產,唯獨這一期沒有。

大部分像托馬斯·多諾萬這般有能耐的記者依賴的是兩種內在的素質:堅韌與直覺。直覺告訴他,他要抓住的這件事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著眼或許也同樣精彩,就跟正在修改的文章一樣,不時有奇思妙想閃現。

他要去查些資料。他想私下裡做,新聞編輯室過於嘈雜了。他將文件扔進破舊的公文包,很快離開了辦公室。因為不是上下班交通高峰期,他20分鐘後便回到了他在弗吉尼亞的那套小公寓。多諾萬離過兩次婚,沒有孩子,精力便完全放在了工作上。他正和艾麗西亞·克蘭交往,兩人感情慢慢深厚起來。她是華盛頓的社會名流,家庭富有,曾一度與政界高官有密切聯繫。在這些交往圈裡,他從來沒有如魚得水的感覺。不過,艾麗西亞支持他,對他忠心耿耿。說實話,傍著錦衣玉食的她倒也不壞。

他在家中的辦公室里坐下,拿起電話。肯定有辦法查到人家的資料,尤其是有錢人,不管他們如何謹守秘密。他給國內收入署里一個多年的線人打了個電話。他將那先後12位未宣布破產的中獎人姓名報給了那個人。兩個小時後來了回電。他邊聽電話,邊在名單上做記號進行核對。他又問了幾個問題,謝過朋友後,掛上了電話。他低頭看著名單。除了一個外,所有的名字都被划去了。據這位線人說,這11位中獎人每年都按時提交了稅收申報單。不過,這條線只願告訴他這些。他不願告訴多諾萬詳細情況,只是補充說這11位中獎人的稅收申報單上所報的收入額高得驚人。過去10年里,他們是如何避免了破產,並且發達起來的呢?這問題強烈地吸引著多諾萬,而與此同時,又冒出了一個更讓他迷惑不解的問題。

他低頭注視著唯一那個沒被劃掉的中獎人的姓名。據他的線人說,這個人沒有提交過稅收申報單,至少沒用自己的姓名提交過。事實上,這個人根本就是失蹤了。多諾萬隱約想起她失蹤的原因。兩人謀殺案,一個是她在喬治亞鄉郊的男朋友,還有另外一個男人。涉及到毒品。10年前,他對這件事並沒有產生多大的興趣。那女人剛剛贏了一億美元就失蹤了,而巨款也跟她一起失蹤了,要不是這個,他根本就想不起這回事了。看著名單上那個特別的名字,露安·泰勒,他的好奇心大起。她一定是為逃脫謀殺的指控而改變了身份。憑著中獎的獎金,她可以輕而易舉地編織出一個嶄新的生活。

多諾萬笑了,他突然想到或許有辦法查出露安·泰勒的新身份。也許還有更多的名堂。至少他可以試試。

第二天,多諾萬給喬治亞州瑞克斯維爾縣的治安官打了個電話。那裡是露安的家鄉。羅伊·韋默5年前去世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現任治官安比利·哈維是杜安的叔叔。一談起露安的問題,哈維便對多諾萬打開了話匣子。

「她殺了杜安。」他憤恨地說道,「毫無疑問,她使杜安捲入了毒品案。哈維家族雖不富有,但我們有我們的自尊。」

「過去這10年里,你得到過她的什麼消息嗎?」多諾萬問道。比利·哈維停頓了很長一會兒。「嗯,她曾寄過一些錢。」

「錢?」

「寄給杜安家裡的人。他們沒跟她要過錢,我可以肯定地對你說。」

「他們收了?」

「嗨,他們年紀大了,又窮得要命。對那樣大筆的錢,你不可能不動心的。」

「有多少呢?」

「20萬美元。如果這還不表明露安問心有愧的話,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多諾萬悄悄吹了聲口哨,「你們試著追查過錢是從哪裡寄來的嗎?」

「我那時還不是治安官,但羅伊·韋默追查了。他甚至還找了些當地的聯邦特工來幫忙,但是一無所獲。我還幫助了周圍的其他一些人。但從他們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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