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傑克起得很早,他的表這時才1點35分。這天他休假,大部分時間都在考慮穿什麼衣服;這是他以前從未關心過的,但是現在卻顯得極其重要。

他拉了拉灰色花呢外套,摸了摸白色全棉襯衫上的一個紐扣,第十次去整理了一下領帶結。

他走到碼頭,看著水手們在清洗「櫻花號」船,那是一艘仿造古老的密西西比河平底船的游輪。他和凱特第一年到華盛頓時就曾在難得的休假日下午登上過這艘船。他們曾想游遍所有的景點。那天的天氣和今天一樣暖和,不過天空更加晴朗一些。此時,烏雲從西方席捲而來;每年這個季節,下午下幾次雷陣雨幾乎是司空見慣的。

在船塢長的小屋附近,他坐在那張飽經日晒雨淋的長凳上,看著海鷗懶洋洋地飛過波濤洶湧的海面。從他這個有利位置還可以清晰地看到國會大廈。由於最近的清掃,130多年來一直暴露在戶外日積月累而成的污垢已蕩然無存,自由女神像孤做地矗立著,遠遠高出了那幢圓頂大廈。這個城鎮的人們在污染十分嚴重的環境中生活得太久了,傑克心想,這兒歷來如此。

傑克又想起了桑迪·洛德,公司里最有才能的說客,也是巴頓-肖公司歷史上最自負的人。桑迪幾乎成了華盛頓法律和政治圈子裡的知名人物,而其他合伙人則除去了他的名字,就好像他那時剛剛走下西奈山,對《摩西十誡》有他自己的解釋,開頭可能是這樣的:「你將盡量為巴頓-肖-洛德公司合伙人多掙錢。」

極具諷刺意義的是,當蘭塞姆·鮑德溫談到公司時,桑迪·洛德還是他的部分關心所在。如果說洛德不是這個城市才華出眾的最佳律師典範,他也是其中之一,而且在這個協會中還有十幾個這樣的律師。就傑克而言,他也有無數的機會。可這些機會是不是還包括他個人的幸福呢?他一點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通過這次共進午餐自己希望得到什麼,他知道自己只想見到凱特·惠特尼,而且很想見到她。看起來好像他的婚期越是臨近,他的感情就越是在逃避。除了把這股逃避的感情傾注在四年多前他曾向其求婚的那個女人身上,他還能傾注在何處呢?往事攫住了他,他全身顫抖。他害怕和詹妮弗·鮑德溫結婚,害怕他的生活很快就會變得面目全非。

是什麼東西使他轉過身來的,他並不太清楚。但她站在那兒。站在碼頭邊上看著他。大風吹起了她的長裙,裙子裹在了腿上。太陽正奮力想衝出漸漸暗淡的雲層,但當她把縷縷長發從眼前撥開時,還有大片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腿肚和腳腕被夏日晒得黝黑,寬鬆的上衣裸露出她的雙肩,身上的斑點和那個半月形的小胎記清晰可見。傑克習慣於在他們做完愛後,尋找這個胎記,她睡得很熟,而他則看著她。

她向他走來時,他笑了笑。她肯定是回家換過衣服了,身上穿的肯定不是法庭上的那套衣服。這些衣服顯示了凱特·惠特尼更為女性的一面,比她在法庭上碰到的任何一個對手曾看到過的更進一層。

他們沿街來到那家小熟食店,點完菜後,起先的幾分鐘兩人輪流望著窗外,看著漸漸臨近的大雨拍打著周圍的樹木。他們不時尷尬地互相看看,害怕目光的相遇,好像初次約會一般。

「我很感謝你能騰出時間來,凱特。」

她聳聳肩,說道:「我喜歡這裡,已經好久沒來了,出來換換環境真是好極了,因為我通常在辦公室里吃飯。」

「餅乾和咖啡?」他笑了笑,盯著她的牙齒。一顆牙齒有趣地稍向裡面彎曲,好像馬上要擁抱鄰近的牙齒似的。他最喜歡這顆牙齒,這是他注意到的她身上唯一的缺陷。

「餅乾和咖啡。」她也笑了笑。「現在已減到每天只抽兩支煙。」

「恭喜。」他們點的菜端來了,這時,雨也下了起來。

她從餐盤上抬起頭,目光掃向窗戶,接著又突然落在傑克的臉上。她發現他也正盯著她看。傑克尷尬地笑了笑,然後猛地喝了一大口酒。

她把餐巾擺在桌子上。

「草地廣場是個大地方,會偶然遇見某個熟人的。」

他沒有看她。「我最近接連碰到好運。」這時他看著她的眼睛,她期待著,最後他的雙肩耷拉了下來。

「好吧,所以這並不是偶然的,而是預先策劃好的,因而你無法拒絕事情的結果。」

「什麼結果?是午餐?」

「我不會對未來做什麼規劃,每次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至於對新生活的打算,有變化總是好事。」

她說話時帶著十分鄙夷的口吻:「是啊,至少你不再需要為強姦犯和殺人犯辯護了。」

「竊賊呢?」他反問道,然後立即感到後悔了。

凱特的臉色刷地白了。

「對不起,凱特,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掏出香煙和火柴,點燃了一支香煙,把煙霧吹到他臉上。

他把煙霧扇走。「是今天第一支煙還是第二支?」

「第三支。出於某種原因,你總是讓我生氣。」她盯著窗子,雙腿交叉,腳碰到了他的膝蓋,但很快就收了回來。她掐滅了香煙,站起身來,然後抓起錢包。

「我得回去工作了,我付你多少錢?」

他盯著她,說道:「我請你吃午飯,可你卻一口也沒吃。」

她抽出一張10美元鈔票,扔在了桌子上,然後走向門口。

傑克也扔下10美元,在她後面追著。

「凱特!」

他在熟食店外面追上了她。雨已經下大了,雖然他們拿外套遮在頭頂上,但還是很快淋得渾身濕透。她好像一點也沒在意,鑽進她的車子里。傑克跳到客座上,她看著他。

「我真的要回去了。」

傑克深深吸了口氣,把臉上的雨水擦掉。大雨僻里啪啦打在車上,他感到一切都在悄然逝去,根本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情況。但他必須要和凱特談談。

「行了,凱特,我們都渾身濕透。現在快3點鐘了,我們先把身上弄乾凈,然後去看場電影。不,我們可以驅車去鄉村,還記得溫莎客棧嗎?」

她看看他,臉上顯出極度驚訝的神色。「傑克,請問一下,你有沒有跟你的未婚妻商量過?」

傑克低下了頭。他該說些什麼呢?說他儘管已經向詹妮弗·鮑德溫求過婚,但並不愛她?在這個時候,他甚至想不起來向她求過婚。

「我只想跟你一起呆一會兒,凱特,就這些,這沒有什麼不對。」

「一切都亂套了,傑克,一切!」她開始把鑰匙插入點火器,但他抓住了她的手。

「我不希望這將成為一場戰爭。」

「傑克,你已作出了決定。現在做這些已經晚了。」

他滿臉疑惑,說道:「你說什麼?我的決定?四年多前我決定和你結婚,那是我的決定,但你決定和我分手。」

她把濕乎乎的頭髮從眼前撥開。「不錯,那是我的決定,但現在又怎麼樣呢?」

他轉身面對著她,抓住了她的雙肩。

「聽著,昨天晚上我突然想起了這件事。噢,真見鬼!自從你離去後,我每天晚上都在考慮。我知道這是個錯誤,真是該死!我已不再當公設辯護律師了。你說得對,我不再替罪犯辯護了,現在過著富裕、體面的生活。我、我們……」看到她滿臉驚訝,他的整個思維一片空白,雙手在顫抖。他鬆開了她,重重地跌坐在座位上。

他扯下濕透了的領帶,把它塞進口袋裡,眼睛盯著儀錶板上的小速度計。她看看一動不動的速度計,然後掃了他一眼。她說話時語氣十分友善,儘管雙眼中明顯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傑克,午餐非常不錯,能見到你真好。但我們只能到這一步了,我很抱歉。」她咬著嘴唇,他沒有看到這一動作,因為他這時正從車子里出來。

他又把頭伸進車裡,說道:「好好過吧,凱特。你需要什麼的話,給我打個電話。」

她望著他厚實的肩膀,看著他穿過連綿的大雨,上車離去。她又坐了幾分鐘,一滴淚珠順著臉頰掉落下來。她怒氣沖沖地把眼淚擦掉,然後發動汽車,沿相反方向駛去。

第二天早晨,傑克抓起電話,然後慢慢地又放了下來。其實這還有什麼意思呢?他從6點鐘起就來到辦公室,首先處理完積壓下來的急需優先辦理的工作,接著處理那些已擱置了幾個星期但不太重要的項目。他望著窗外,太陽光照在混凝土和磚塊砌成的大樓上。他用手遮住眼睛,擋住耀眼的陽光,然後拉下百葉簾。

凱特不想再次突然闖入他的生活,而他也必須要適應這種生活。整個晚上他腦子裡都想著可能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大多數是極不現實的。他聳聳肩,這樣的事情每天在世界上每個國家的男男女女身上都會發生,但有時是毫無結果的。即使你多麼希望事情能有轉機,但你也不能強求別人再來愛你,你必須得繼續把自己的路走下去。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或許他該享受美好的未來了,他也知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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