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8圍場(1976—1983年) 第五十四章

卡梅隆·杜瓦的上司基斯·多塞特,是個長著薑黃色頭髮的矮胖男人。和多數中央情報局的人一樣,他穿著很普通。這天,他穿著棕色的花呢夾克衫、灰色的法蘭絨褲子、帶有棕色豎條的白襯衫,脖子上戴著條灰綠色的領帶。在街上看到多塞特,你很容易忽略他,把他當成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卡梅隆覺得,多塞特也許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但也許他只是品味差了點而已。

「我找你來,是想和你談你女朋友莉德卡的事情。」基斯坐在美國大使館的一張大辦公桌後說。

卡梅隆確信莉德卡沒有牽涉到任何不好的事情當中,但他希望能證實這一點。

基斯說:「你的要求被否決了。」

卡梅隆很吃驚。「你在說什麼呢?」

「你的要求被否決了。這句話你理解有困難嗎?」

有時中央情報局的人舉止像軍人似的,下起命令來絲毫不給下屬質疑的餘地。但卡梅隆不是那麼容易被恐嚇嚇倒的。畢竟,他曾經在白宮工作過。「為什麼被否決?」他問。

「我不必告訴你理由。」

到了三十四歲,卡梅隆才交上了第一個女朋友。被拒絕了二十來年以後,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只為了讓他高興而和他睡覺的女人。想到會失去莉德卡,卡梅隆變得不顧一切起來。「你也不必如此混賬。」他厲聲說。

「你竟敢對我說這種話。你再說一句,我就讓你坐下一班飛機回家。」

卡梅隆不想被遣返回家。他退縮了。「我道歉。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知道要求被否決的原因。」

「你和她有著被我們稱為『連續和親密』的接觸,是嗎?」

「是的,而且我已經親口告訴你了。這怎麼就成為一個問題了呢?」

「這是由統計數字決定的。根據調查,大多數被抓的背叛美國的叛徒都有外國的親戚或朋友。」

卡梅隆一猜就是這麼回事。「我不想因為統計數字上的理由而放棄她。你有特別針對她的證據嗎?」

「憑什麼你覺得自己有權盤問我?」

「你是說你沒證據是不?」

「我早就告訴過你,別在這樣和我油腔滑調。」

特工托尼·薩維諾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托尼手裡拿了張紙。「我剛看了早晨新聞發布會的參加人員名單,」他說,「其中有來自塔斯社的坦尼婭·德沃爾金。」托尼看了看卡梅隆,「她就是在埃及大使館和你說話的那個女人?」

「沒錯。」卡梅隆說。

基斯問:「新聞發布會的主題是什麼?」

「通告上寫著,新聞發布會的主題是波蘭和美國的博物館相互把藝術品借給對方的協議草案。」托尼看了看手裡的紙,抬起頭,「塔斯社的記者應該不會對這個感興趣,不是嗎?」

卡梅隆說:「她一定是來見我的。」

一走進美國大使館的新聞中心,坦尼婭就看見了卡梅隆·杜瓦。高大瘦削的他像根電線杆一樣站在後面。如果他不來,坦尼婭會在新聞發布會結束了以後去找他。但他在就最好了,這樣不會惹人注意。

但坦尼婭不想顯得是來找卡梅隆的,因此她決定先聽聽新聞發布的內容。坦尼婭坐在相交甚好的波蘭記者達努塔·戈爾斯基身旁。達努塔是一個名叫防衛委員會的半地下組織的一員,這個組織常製作一些反映工人困苦和抗議侵犯人權的傳單。波蘭人把這種非法印刷品稱為比布拉。達努塔和坦尼婭住在同一幢房子里。

新聞發言人在誦讀通稿之前,已經把列印好的文稿分發給記者了。達努塔小聲對坦尼婭說:「也許你想到格但斯克去。」

「為什麼要去?」

「列寧船廠會舉行一次罷工。」

「波蘭各地到處都有罷工。」工人們提出增加工資,使他們能夠買得起大幅提價的食品。坦尼婭在報道中稱之為「停工」,因為罷工只會發生在資本主義國家。

「告訴你,」他說,「這次罷工與其他地方的不一樣。」

波蘭政府對罷工應對地很迅捷,一般都會在當地物價水平的基礎上提高工資或作出其他讓步,以免抗議活動迅速蔓延。持不同政見者想利用這類罷工威脅政權的根基,達到改朝換代的目的,共產黨政府才不會讓他們得逞呢!

「怎麼不同了?」

「廠房解僱了我們委員會的一個吊車操作工——這回他們欺負錯人了。安娜·瓦倫蒂諾維茨是個五十一歲的寡婦。」

「因此她得到了具有俠義精神的波蘭人的廣泛同情是嗎?」

「她是個公眾人物,人們尊稱她為安妮夫人。」

「我也許會去看看。」德米卡希望得知波蘭抗議活動愈發嚴重的消息,以制止克里姆林宮可能的鎮壓。

新聞發布會結束以後,坦尼婭從卡梅隆·杜瓦身邊經過時輕聲用俄語說,「星期五兩點去聖約翰大教堂。到那以後,你抬頭看著巴茨科維斯基十字架就行。」

「那不是個碰頭的好地方。」卡梅隆飛快地說。

「別討價還價,不去就算了。」

「你必須告訴我去那兒幹什麼。」卡梅隆堅定地說。

坦尼婭意識到自己必須冒險和他多說幾句。「有關於在蘇聯入侵西歐時建立一條聯絡通道的事情,」她說,「一些波蘭軍官想在那時投奔西方,我們想探討一下是否有這種可能性。」

卡梅隆驚呆了。「哦……哦……」他結結巴巴地說,「沒問題,好的。」

坦尼婭朝卡梅隆笑了笑。「滿意了嗎?」

「他叫什麼名字?」

坦尼婭猶豫了。

卡梅隆說:「他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坦尼婭決定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她已經把自己的生命交託在了他手上。「斯塔尼斯勞·帕拉克,」她說,「昵稱斯塔茲。」

「告訴斯塔茲,為了安全考慮,不能和大使館裡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談起這件事。」

那天晚上,坦尼婭把白天和卡梅隆的交談告訴了斯塔茲。第二天,坦尼婭和斯塔茲吻別,向北驅車二百英里,來到波羅的海海濱的格但斯克。坦尼婭有輛用了很久,有兩隻平行放置的車頭燈,開得卻很平穩的梅賽德斯-賓士280S。傍晚時,坦尼婭在格但斯克老城區和奧斯特羅島上列寧船廠的碼頭和干船塢隔河相望的一家旅館辦理了入住手續。

第二天正好是安娜·瓦倫蒂諾維茨被解僱一周的日子。

坦尼婭早早起床,穿上帆布工作服,過橋到了奧斯特羅島,在日出前到達造船廠門口,和幾個青年工人漫步走進船廠。

這天是她的幸運日。

船廠用糨糊新張貼了要求安妮夫人復職的海報。一小群人正聚集在海報四周。一些人正在分發傳單。坦尼婭拿到份傳單,翻譯出傳單上的波蘭語文字。

因為激發其他工人的示範效應,安娜·瓦倫蒂諾維茨成了廠方的心病。廠方之所以覺得她麻煩是因為她為其他人爭取權益,而且能把同事們組織起來。當局總想孤立有領袖氣質的人。如果我們不奮起抗爭的話,當廠方提高工作份額,當醫療和安全管理規定被違背,當廠方強制工人加班的時候,就沒人為我們說話了。

坦尼婭被傳單上的文字打動了。傳單上沒提到增加收入,減少勞動時間:而是有關和共產黨特權階層相獨立,擁有把工人們組織起來的權力。坦尼婭覺得這是個顯著的進步。她的內心裡產生了微小的希望之光。

她在漸漸加強的日光下在廠區四處走動。船廠的規模令人生畏:幾千個工人,幾千噸鋼材,無數個鉚釘。在建中船隻的一邊高聳在坦尼婭頭頂,數不清的腳手架支撐著船隻的重量,巨大的吊車像俯瞰著馬槽的東方三博士一樣把頭低在船隻上。

坦尼婭所到之處,工人們放下工具,一邊閱讀傳單,一邊討論著當下的形勢。

一些工人開始進行遊行,坦尼婭跟在他們後面,他們舉著將就做成的標語牌列隊繞著廠區走了一圈。他們號召圍觀的工人加入遊行隊伍,很快遊行的人數就龐大起來。最後他們來到工廠的大門口,告訴來上班的工人他們正在進行罷工。

他們關上廠門,拉起汽笛,在廠門旁邊的一幢樓上飄揚起波蘭國旗。

接著他們選舉出罷工委員會。

正當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的時候,罷工突然被打斷了。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攀上挖掘機,開始對人群大喊。坦尼婭一點都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但大致猜得出他是在反對罷工委員會的成立——工人們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聽他在講些什麼。坦尼婭問旁邊的人這個人是誰。「這裡的廠長克萊門斯·格尼希,」她被告知。「這個人還不錯。」

坦尼婭驚呆了。這些人太軟弱了。

格尼希答應,只要工人先回去工作,廠方就可以和工人進行協商。坦尼婭覺得他擺明了是在糊弄工人。許多人發出噓聲起鬨,但其他一些人卻點頭同意。幾個人走開了,顯然返回了工作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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