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8圍場(1976—1983年) 第五十二章

喬治·傑克斯穿了件新的無尾禮服。他覺得穿這件禮服看上去非常棒。他四十二歲了,已經沒有了年輕時為之驕傲的摔跤手體形,但他仍然瘦削,身板筆挺,黑白雙色的結婚禮服更是讓他感到滿足。

喬治站在母親做了幾十年禮拜的伯特利福音堂里,地處華盛頓近郊,喬治正是這裡的眾議員。教堂是一幢簡樸而低矮的磚房,平時只裝飾著幾幅裝裱過的《聖經》金句:一幅是「耶穌是我的牧者」,另一幅是「太初有道」。這天卻用橫幅、彩帶和大量的白花盛大裝飾了一番。在樂隊《就快來到》的樂聲中,喬治等待著自己的新娘。

喬治的母親穿著新買的深藍色西裝和飾有一截短白紗的圓頂帽坐在前排。「不錯,我很高興,」當喬治告訴她自己要結婚時,傑姬這樣說,「我五十八歲了,一直在為你耽擱的時間太長而擔心,好在你終於站在這兒了。」傑姬通常嘴不饒人,今天卻難掩驕傲的笑容。喬治將在她做禮拜的教堂,在她的鄰居和所有朋友面前結婚。此外,喬治還是個眾議員呢!

傑姬身邊坐著的是喬治的父親,格雷格·別斯科夫參議員。他的禮服皺巴巴的,看上去像是件睡衣。他忘了在襯衫上戴袖扣了,領帶也系得歪歪扭扭的。不過沒人會注意這些。

前排還坐著喬治俄羅斯裔的爺爺奶奶,八十多歲的列夫和瑪伽。兩人的樣子都很孱弱,但還是從布法羅飛來參加孫子的婚禮。

出現在婚禮現場並坐在教堂前排,喬治的白人父親和祖父母向外界表明了真相。但沒人會在意這些。這時已經是1978年,人們早已經把過去認為是恥辱的那些秘密不當一回事了。

樂隊開始唱起《你是如此美麗》,所有人都轉過身,把目光投向教堂門口。

維雷娜挽著父親珀西·馬昆德,走進了教堂。她的樣子驚艷了喬治,以及教堂里的其他人。她穿著露肩的魚尾白婚紗,露出的好看肩膀上,那焦糖似的皮膚像婚紗的緞子一樣又軟又滑。維雷娜的樣子完美得讓人心疼。喬治覺得淚水刺痛了他的雙眼。

儀式渾渾噩噩地過去了。喬治設法跟上結婚儀式的每個環節。但心裡只想著,從現在到永遠,維雷娜只是我一個人的了。

婚禮儀式的氣氛非常平和,但儀式後新娘的父親操辦的喜宴就奔放多了。珀西租下了喬治敦一家名叫「雙魚座」的俱樂部,以門口匯入巨大金魚池的二十英尺高的瀑布和舞池中央的巨大玻璃魚缸而遠近聞名。

喬治和維雷娜跳的第一支舞是比吉斯樂隊的《活著》。喬治的舞跳得不怎麼好,但這根本無關緊要: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跳舞時一隻手托著裙裾的維雷娜身上。喬治高興壞了,真想和每個人都擁抱。

第二個和新娘跳舞的是特德·肯尼迪,他沒帶妻子瓊參加婚禮——據說他們已經分居了。傑姬和珀西·馬昆德攜起手。維雷娜的母親李寶寶則和格雷格跳起了舞。

喬治的遠房堂弟、流行歌星戴夫·威廉姆斯,帶著性感的妻子杜杜,以及他們以藍調歌手約翰·李·胡克爾命名的五歲兒子約翰·李,也到場了。男孩和媽媽一起跳舞,他的動作之大讓所有人都忍俊不禁:他一定看過《周末狂熱夜》這部電影。

伊麗莎白·泰勒和據稱是百萬富翁的最新一任丈夫約翰·沃納跳舞。她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鑲嵌著著名的方形切割的三十三克拉的克虜伯鑽石。高興地看著這一切的同時,喬治恍惚地意識到自己的婚禮已經演變成了年度的社交界盛會。

喬治邀請了瑪麗亞·薩默斯,但被她拒絕了。兩人的短暫戀愛以吵架收場之後,他們有一年沒說話。喬治受了傷,感到非常困惑。他不知道接下來的生活該怎樣過:世道和以前不一樣了。他也感到了不滿。女人想要一種新型的家庭關係,她們希望男人不經提醒就知道她們要什麼,並且無條件同意。

在七年音訊全無後,維雷娜卻出現了。她在華盛頓開了自己的遊說公司,致力於民權和其他平等問題。她最初的客戶是一些沒錢僱傭全職說客的小型施壓集團。維雷娜曾經是黑豹黨成員的流言反倒替她增加了可信度。很快,她就和喬治在一個項目上展開了合作。

維雷娜似乎變了。有天晚上,她對喬治說:「政治在戲劇性事件中能起一定作用,但最終是靠反反覆復的日常工作推動的:草擬法案,和媒體記者交流,以及贏得選舉。」你成熟了,喬治想,但他沒讓自己說出這句話。

變了一個人的維雷娜希望結婚和生孩子,覺得這些可以和工作並存。和瑪麗亞不歡而散的喬治原本不想重蹈覆轍,但既然維雷娜覺得家事和工作可以並重,那他在這個問題上就不用和維雷娜發生爭執了。

喬治給瑪麗亞寫了一封措辭圓滑的信,信的開始是這樣的:「我不希望你從別人那裡聽說這事。」他告訴瑪麗亞自己和維雷娜又在一起了,而且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瑪麗亞以充滿朋友情誼的口吻回了信,喬治和瑪麗亞又回覆到尼克松辭職以前的知心朋友關係。但瑪麗亞依舊單身,也沒來參加喬治的婚禮。

跳舞的間歇,喬治與父親、祖父坐到了一起。列夫饒有興緻地喝著香檳,笑話一個波蘭主教剛剛當選了教皇。列夫有許多關於波蘭教皇的爛俗笑話。「他創造了一個神跡——讓瞎子的耳朵聾了。」

格雷格說:「我覺得這是梵蒂岡教廷非常激進的一項政治舉措。」

喬治對父親的話很吃驚,但格雷格說話通常都是有依據的。「怎麼講?」喬治問他。

「天主教在波蘭比其他東歐國家都更受歡迎。波蘭共產黨不像其他國家的共產黨那樣強硬,完全壓制宗教的傳播。波蘭有宗教出版社,有天主教大學,還有形形色色致力於庇護持不同政見者和觀察踐踏人權的行為的慈善組織。」

喬治問:「那梵蒂岡的目的會是什麼呢?」

「造成不和。我想他們應該是把波蘭看成了蘇聯的軟肋。你看著吧——波蘭教皇的作用不僅僅是在陽台上朝遊客揮揮手。」

喬治想問父親新教皇上台後會實施什麼樣的政策,但這時俱樂部突然安靜下來,喬治這才意識到卡特總統到場了。

在場的的所有人一齊鼓掌,甚至連共和黨人也鼓了掌。總統吻了新娘,和喬治握手,從侍者手裡接過一杯粉紅香檳,不過只是淺淺地抿了一口。

卡特總統和民主黨長期支持者珀西夫婦交談時,總統的一位助理走近喬治。寒暄了一番以後他問喬治:「你考慮來眾議院情報委員會就職嗎?」

喬治非常高興。議會的專門委員會的工作非常重要。委員會的議席代表著一種力量。「我在眾議院才僅僅待了兩年。」他說。

助理點點頭說:「總統致力於黑人議員的發展,蒂普·奧尼爾同意讓你進情報委員會。」蒂普·奧尼爾是眾議院多數黨領袖,有權授予專門委員會的席位。

喬治說:「我願意盡我所能為總統服務——可怎麼會是情報委員會呢?」

聯邦調查局和其他情報機構向總統和五角大樓報告。但在理論上,它們卻需要國會的資金投入,受到國會的授權和控制。為了安全起見,控制權被授予了兩個情報委員會,一個在眾議院,另一個在參議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助理說,「情報委員會的議員一般都是傾向于軍方的保守人士。你在越南問題以及中央情報局在水門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問題上抨擊過五角大樓。可這正是我們需要你的原因。當下這些委員會起不到監督作用,只會跟在後面鼓掌。能容忍殺戮的情報機關本身就是殺人兇手。所以我們需要能提出尖銳問題的人進入眾議院情報委員會。」

「情報界會被嚇壞的。」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助理說,「在經歷了尼克松時代所扮演的不光彩角色之後,情報界是要重組一下了。」這時助理把目光投向舞池的另一頭。循著助理的目光望去,喬治發現卡特總統正要離開。「我必須得走了,」助理說,「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嗎?」

「不需要,」喬治說,「這個委員我當!」

「讓我當教母?」瑪麗亞·薩默斯問,「你是認真的嗎?」

喬治·傑克斯笑了。「我知道你不怎麼信教。其實我也不怎麼信教。我去教堂是為了取悅於我的母親。維雷娜過去十年只進過一次教堂,那是在我們結婚的時候。但我們都想讓你當我們孩子的教母。」

喬治和瑪麗亞在國會山一樓眾議員餐廳的著名壁畫《康沃利斯請求休戰》前吃午飯。瑪麗亞吃的是肉餡卷,喬治吃色拉。

瑪麗亞問:「孩子什麼時候出生?」

「大概還有一個月——應該是在四月上旬。」

「維雷娜感覺怎麼樣?」

「很不好。不是昏睡就是對我發火。她還感覺很累,總覺得非常累。」

「這種癥狀很快會過去的。」

喬治回到了剛才那個問題上:「你願意做我孩子的教母嗎?」

瑪麗亞仍然避開了這個問題。「為什麼要我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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