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監聽(1972—1974年) 第四十六章

傑姬·傑克斯做了烤雞、甜土豆、甘藍菜和玉米麵包。「正合我胃口。」瑪麗亞·薩默斯狼吞虎咽地吃起了傑姬做的飯。瑪麗亞很喜歡這些菜。她注意到喬治吃得不多。他只吃了一點烤雞和一點蔬菜,沒吃麵包。喬治一直很挑食。

這是星期天。自從四年前瑪麗亞幫喬治找了福塞特·倫肖事務所的工作以後,她就像自家人一樣在傑克斯家進進出出。那年感恩節,喬治邀請瑪麗亞到家裡吃傳統的火雞晚宴,試著把兩人的情緒從尼克松競選勝利而導致的消沉中走出來。每到逢年過節,瑪麗亞總是很想念芝加哥的親人,喬治的邀請讓她心存感激。她喜歡傑姬的熱情和滿滿活力,傑姬似乎也開始喜歡上她了。從那以後,瑪麗亞每隔幾個月都會上傑克斯家一次。

晚飯後,三人在客廳里坐了一會兒。喬治走開後,傑姬問瑪麗亞:「孩子,你似乎很煩惱。有什麼心事嗎?」

瑪麗亞嘆了口氣。傑姬很敏銳。「我要做一個相當艱難的決定。」瑪麗亞說。

「關於愛情還是工作?」

「工作。首先,尼克松並沒有我們擔心得那麼糟。他為黑人所做的事遠超所有人的預想。」她伸出手指數算,「首先,他要求建築工會在行業里接受更多的黑人僱員。建築工會極力反對,但他堅持己見,毫不讓步。第二,他扶植有色人種的生意。三年來,有色人種開的公司所簽的政府合同從八百萬美金提高到兩億四千兩百萬美金。第三,他取消了學校的種族隔離。約翰遜時代通過了民權法,但真正實施的是尼克松。到尼克松第一任任期結束,黑人學生在南方各州黑人學校里的比例從原先的百分之六十八下降到現在的百分之五十八。」

「好吧,我信你。你的問題出在哪兒呢?」

「在幫助黑人的同時,政府也在做著些完全錯誤的事情——我指的是犯罪。總統的一些作為完全沒把法律看在眼裡。」

「親愛的,罪犯都這副德性。」

「但人民公僕本應言行謹慎才對。我們本應謹言慎行,即便不贊同一些政治家的行為,也不應該對他們進行告發。」

「恩,這的確是個兩難的選擇。當對上司的本分和對國家的本分背離時,你就無所適從了。」

「我本可以一走了事的。離開政府,我也許能掙得更多。但尼克松和手下卻還會像黑手黨黨羽那樣胡作非為下去。我不想在私人企業工作。我想讓美國變得更好,尤其對黑人變得更好。我願意為此付出一生。為什麼我要因為尼克松是個渾蛋而放棄這份工作呢?」

「許多政府人士都對媒體談過類似的看法。報道里經常看得見『據消息人士透露』這幾個字。」

「我們之所以震驚是因為尼克松和阿格紐是宣誓遵從美國憲法才當選的。這種堂而皇之的欺騙讓每個人都很火大。」

「你得決定是不是要向媒體進行『披露』。」

「我的確為這事而苦惱不已。」

「作出決定以後,」傑姬不安地說,「你一定要小心點。」

瑪麗亞和喬治跟傑姬去伯特利福音堂做晚禮拜。晚禮拜結束以後,喬治開車送瑪麗亞回家。喬治仍然駕駛著第一次來華盛頓時開的那輛深藍色梅賽德斯。「這輛車幾乎所有零件都換過了,」他說,「花了我好大一筆錢。」

「幸好你能在福塞特·倫肖律師事務所賺上大錢。」

「我在那兒幹得還不錯。」

瑪麗亞意識到自己的肩膀挺得筆直,背疼得不行。「喬治,我想和你談件正事。」

「好啊,你說吧。」

她猶豫了。這個機會抓不住就永遠沒了。「過去一個月,司法部對三家不同公司的反壟斷調查被白宮直接下令取消了。」

「他們給出了什麼理由?」

「什麼理由都沒給。但這三家公司都是1968年尼克松參選時的主要捐款人,多半會在今年的連任選舉中繼續資助他。」

「可這是對司法獨立的公然對抗啊!這是樁大罪。」

「沒錯。」

「我知道尼克松是個騙子,但沒想到他這麼壞。」

「的確很難相信,我理解你這種感覺。」

「為什麼告訴我?」

「我想把這件事告訴媒體。」

「喔,瑪麗亞,這會有點危險。」

「我已經準備好要承受風險。但我會非常小心的。」

「很好。」

「你認識記者嗎?」

「當然,李·蒙哥馬利就是一個。」

瑪麗亞笑了。「我和他約會過幾次。」

「我知道——是我安排的。」

「這意味著他知道你我的關係。最好找個沒見過我的記者。」

「沒錯,找蒙哥馬利的確不合適。加斯帕·默里怎麼樣?」

「《今日》節目華盛頓分部的主任嗎?那太理想不過了。你怎麼認識他的?」

「幾年前他當學生記者纏著維雷娜採訪馬丁·路德·金時,我就認識他了。六個月前,在我客戶召開的記者招待會上,我們又見了一面。他告訴我,馬丁·路德·金在孟菲斯的汽車旅館遇刺的時候,他和維雷娜正好都在現場。他問我維雷娜怎樣了。我只得告訴他我一點也不知道。加斯帕大概也被維雷娜吸引了。」

「大多數男人都這樣。」

「我就是其中的一個。」

「你會去見默里嗎?」瑪麗亞生怕喬治拒絕卷進情感糾紛,突然緊張起來,「你會把我告訴你的事對他說嗎?」

「這麼一來,我就像你們之間的聯絡人了,你和加斯帕之間就不會進行直接聯繫了。」

「是的。」

「這簡直像一部007的電影。」

「你會做這個聯絡人嗎?」瑪麗亞屏住呼吸。

喬治露齒一笑。「當然可以。」他說。

尼克松總統氣瘋了。

總統站在橢圓形辦公室金色窗帘旁的雙台座書桌後面。他低著頭,弓著背,濃密的黑色眉毛皺成一團。總統雙下巴上的鬍子和以往一樣沒有刮凈,表情兇巴巴的。他噘著嘴,一副似乎隨時會變成自憐的挑釁表情。

他咬牙切齒地說:「採取一切必要的手段,」他說,「堵住這些漏洞,防止進一步未經授權的泄密。我不介意你們會採取何種手段。」

卡梅隆·杜瓦和上司約翰·埃利希曼聆聽著總統的訓話。和父親祖父一樣,卡梅隆個很高,但埃利希曼的個子更高。埃利希曼是總統的國內事務助理。這個文縐縐的稱謂有些誤導:其實,埃利希曼是尼克松最親近的私人顧問之一。

卡梅隆知道總統為何會這麼生氣。他和埃利希曼都看了前一晚的《今日》。加斯帕·默里把目光聚焦在尼克松的資助者身上。加斯帕宣稱尼克松取消了對三家大公司的反壟斷調查,這三家公司都對尼克松的選戰投入過大量的金錢。

這是事實。

更糟的是,加斯帕還暗示只要在競選年給尼克松的競選連任班子,即所謂的CREEP,捐贈大量的金錢,任何涉入調查的公司都可以改變調查的走向。

卡梅隆覺得這或許也是實情。

尼克松用總統的權力幫助朋友,打擊敵人。他用稅務審計和其他種種調查方式對獻金給民主黨的公司造成不利。

卡梅隆覺得這則報道虛偽得令人厭惡。所有人都知道政治就是這麼回事。競選資金除此之外還會從哪來呢。即便家族已經有了用不完的金錢,肯尼迪兄弟不也在做著幾乎同樣的事嗎?

泄露給媒體的消息損害著尼克松的統治根基。《紐約時報》援引白宮內部不方便透露姓名的消息來源,揭露尼克松政府的頭等機密是對越南的近鄰寮國進行轟炸。自由記者西莫·赫希發文披露,美軍在越南的美萊村屠殺了幾百名手無寸鐵的無辜村民——五角大樓千方百計想遮掩這項暴行。1972年1月,尼克松的支持率降到了歷史最低點。

迪克·尼克松覺得這是針對他個人的,他把一切都認為是針對他個人的。這天早晨他看上去像是受到了傷害,表情非常震怒。他認為世界上都是對他惡意滿滿的人,情報的泄露證實了他的妄想。

卡梅隆同樣很生氣。入職白宮以後,他希望成為改變世界的一分子。但尼克松政府所做的一切全被自由派和白宮內部具有反心的「消息來源」所敗壞。真是太讓人火大,太讓人沮喪了。

「這個加斯帕·默里是什麼人?」尼克松問。

卡梅隆記得加斯帕。十年前杜瓦一家造訪倫敦的時候,加斯帕就住在威廉姆斯家。現在那裡成了共產黨同情者的樂土。

尼克松又問:「他是個猶太人嗎?」

卡梅隆覺得不耐,但還是把臉綳得緊緊的。尼克松經常會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把猶太人看作天生的間諜就是其中的一例。

埃利希曼說:「我不這樣看。」

卡梅隆說:「多年前我在倫敦見過默里。他母親有一半猶太人血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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