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槍聲(1963年) 第三十章

瑪麗亞·薩默斯在白宮的新聞辦公室,看著電視里陽光照耀下的空軍一號在被叫作「愛之田」的達拉斯機場緩緩降落。

空軍一號的後艙門前架設了一道舷梯。副總統林登·約翰遜和妻子伯德·約翰遜站在最前排,準備迎接總統夫婦。遠處的鐵絲網圍欄外站著兩千多名歡迎的群眾。

機艙門開了。一陣令人焦急的間歇後,肯尼迪夫人穿著香奈兒套裝、戴著與之相配的圓帽出現在眾人面前。她的丈夫、瑪麗亞的情人約翰·肯尼迪總統接著也出現了。私下裡,瑪麗亞愛用總統的弟弟們偶爾對他的愛稱「約翰尼」來稱呼他。

當地的電視播音員說:「從這裡我能看見他已經被陽光晒黑了不少!」瑪麗亞覺得這個播音員可能是個新手:電視機是黑白的,播音員卻沒有告訴觀眾他們關心的顏色。所有觀看直播的女性一定很想知道肯尼迪夫人的外套是不是粉色的。

瑪麗亞問自己,如果有機會的話,願不願意和傑姬·肯尼迪換個位置。瑪麗亞非常想擁有總統的全部,向世人宣稱自己深愛著總統,想指著他對別人說「這是我丈夫」。但除了快樂,婚姻也少不了悲傷。肯尼迪總統經常背叛自己的妻子,不僅是和瑪麗亞一個人搞外遇。儘管從沒正面承認過,但瑪麗亞漸漸知道她只是總統「紅顏知己」中的一員,這樣的「紅顏知己」也許有十幾個。作為總統的情婦,瑪麗亞不願把他和別人分享:知道總統和那麼多別的女人親近,知道他親吻那麼多女人、摸她們的私處、一有機會就把陽物放在她們嘴裡,總統妻子有多痛苦就可想而知了。瑪麗亞必須保持平靜:情婦所能得到的一切,她都已經得到了。傑姬卻沒得到作為妻子所應得的。瑪麗亞不知道哪種情況更糟些。

總統夫婦走下舷梯,開始和等待他們的得克薩斯重要人物一一握手。瑪麗亞不知道今天喜氣洋洋接機的接機者中有多少會在明年的總統選舉中支持他——也不知道有多少微笑著迎接他的人已經在密謀背叛他了。

得克薩斯報界對肯尼迪總統充滿了敵意。極端保守分子控制的《達拉斯新聞晨報》過去兩年一直肆無忌憚地痛罵著總統。報紙把肯尼迪叫做「騙子」「共產黨同情者」「小偷」和「真相的傻瓜」。今早,這份報紙努力找了個負面的標題來形容總統和總統夫人這次成功的得克薩斯之旅:「肯尼迪的旅行被政治紛爭所籠罩」。但在報紙內頁上,一個名為「美國發現真相協會」的組織打出了一個充滿惡意的整版廣告,上面充斥著諸如「美國共產黨領袖蓋斯·霍爾為什麼擁護你的幾乎每一條政策」之類針對總統的問題。在瑪麗亞看來,這些問題很蠢,把肯尼迪總統看成地下共產黨員的人肯定是個瘋子。但報道的語氣卻讓她不寒而慄。

一個新聞官打斷了她的思緒。「瑪麗亞,如果你不忙的話……」

正在看電視的瑪麗亞顯然並不忙。「要我做什麼?」她問。

「我想讓你去國家檔案館跑一趟,」國家檔案館離白宮不到一英里,「我需要這些文件。」他遞給瑪麗亞一張紙。

瑪麗亞經常寫新聞稿,或者打草稿,但沒當上新聞官:從未有女性出任過白宮的新聞官。在白宮工作了兩年以後,她仍然是一個小小的研究員。如果不是和總統的情事,她也許早就離開白宮了。她看了看紙上的這些文件名,然後對這位新聞官說:「我馬上替你去取。」

「謝謝你。」

她最後看了眼電視。總統正離開那些頭面人物,向圍欄外的群眾走去。他把手伸過圍欄,和群眾一一握手。傑姬戴著圓帽站在總統身後。人們因為能夠真實地觸碰到他們而興奮地大聲歡呼。瑪麗亞看到熟悉的特情人員一邊儘可能靠近總統,一邊審視著人群,觀察著有可能遇到的危險。

瑪麗亞在心裡對這些特情人員發出呼喚:「請幫我照顧好約翰尼。」

然後她離開了辦公室。

喬治·傑克斯一大早便開著自己那輛梅賽德斯前往距離白宮八英里的弗吉尼亞州麥克萊恩市。鮑比·肯尼迪和他的一大家子就住在麥克萊恩希克里山的一座有十三間卧室的白磚房裡。司法部長中午要在家開一個關於有組織犯罪的會議。有組織犯罪不是喬治的專長,但在觸及到部長的核心圈子以後,喬治也參與到了鮑比所組織的各種會議中來。

喬治和他的對頭丹尼斯·威爾遜站在客廳里,一同看著來自達拉斯的電視直播畫面。總統夫婦正在做喬治和政府里所有其他人希望他們做的事情:和達拉斯市民交談,用手觸摸他們,以自己的魅力感化他們。傑姬露出她那著名的不可抗拒的微笑,伸出戴著手套的手,和一位位市民握手。

喬治在畫面中副總統林登·約翰遜的身旁看到了自己的朋友斯基普·迪克遜。

最後總統夫婦回到了車上。他們坐的是一輛林肯大陸型四門敞篷車,車頂的敞篷放了下來。車窗也都開著,市民們可以不受車窗的阻隔,看見總統本人。得克薩斯州州長約翰·康納利戴著高頂寬邊帽站在打開的車門旁。總統和夫人坐在車后座上。肯尼迪總統把右手的手肘枕在座位邊緣,看上去愉快而放鬆。車開得很慢,後面跟著摩托車隊,再後面是三輛載著記者的巴士。

車隊開出機場上了公路,電視直播到此告一段落。喬治關上了電視。

華盛頓的天氣也很好,鮑比決定會議直接在室外進行,於是他們走出後門,穿過草坪,來到已經備好桌椅的游泳池旁。喬治回望著屋子,看見主屋的側面正在搭建新房。幾個工人正在新房外刷油漆,他們開著一個半導體收音機。因為隔得比較遠,喬治聽不見收音機在播什麼。

喬治對鮑比在有組織犯罪上所做的工作非常敬仰。鮑比把政府的各分支機構調動起來,分散打擊各個家族的頭目。聯邦禁毒署充滿了幹勁,煙酒和武器管理局也同樣被動員起來了。鮑比還讓國稅局調查黑社會頭目的交稅情況,讓移民和規劃管理局把涉及有組織犯罪的非美國公民遣返回家。他的這一系列舉措給美國的犯罪帶來了行之有效的打擊。

但聯邦調查局卻在拖他的後腿。本應是他強有力同盟的埃德加·胡佛置身事外,公然宣稱美國沒有黑手黨的存在。喬治現在才知道,胡佛可能是因為受到了黑手黨同性戀照片的訛詐才這麼說的。

和肯尼迪的許多政令一樣,鮑比的舉措也在得克薩斯遭到了阻力。這個州犯罪橫行,很多上層人士都參與賭博、嫖娼和吸毒。《達拉斯新聞早報》不止一次地攻擊鮑比·肯尼迪,說他把政府搞得太強勢,還說地方上的犯罪應該由州執法機構來處理。但大多數人都知道,州警腐敗無能,很多時候根本派不上用場。

鮑比的妻子艾瑟爾端來了金槍魚三明治和海鮮雜燴濃湯,使會議中斷了一會兒。喬治充滿敬意地看著鮑比的夫人。艾瑟爾是個苗條而美麗的三十五歲女人,很難相信四個月前她剛產下了他們的第八個孩子。她的穿著低調而不失質感。喬治已經意識到,這就是肯尼迪家女人穿戴的風格。

游泳池旁的電話機響了,艾瑟爾拿起話筒。「是的,」她拖著長長的電話線把話筒遞給鮑比,「埃德加·胡佛打來的電話。」

喬治非常吃驚。胡佛是知道司法部在沒有他的參與下調查有組織犯罪,打電話來興師問罪了嗎?他連鮑比家的庭院都能監聽到嗎?

鮑比從艾瑟爾手中接過話筒。「喂?」

喬治注意到草地那頭有一個噴漆工行動十分詭異。那個人拿起無線電收音機,轉過身,開始向鮑比和他們幾個正在開會的人狂奔過來。

喬治又看了一眼司法部長。他露出可怕的表情,喬治突然覺得非常害怕。鮑比緊捂著嘴避開了他們。喬治想,那個渾蛋胡佛又對他說了些什麼啊?

接著,鮑比轉身面對正在吃飯的部下們說:「傑克被槍擊了,可能是致命的。」

喬治的思維變得緩慢起來。「傑克」,鮑比是在說總統;「被槍擊了」,總統一定是在達拉斯被人槍擊的;「可能是致命的」,他也許已經死了。

總統也許已經死了。

艾瑟爾跑向鮑比。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拿著收音機的油漆工走到游泳池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陣沉默過後,大家紛紛議論起來。

喬治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他想起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聽到這個消息會有什麼反應。亞特蘭大的維雷娜會在收音機里聽到這個消息。媽媽會在工作的全美大學女性聯誼會餐廳里很快得知噩耗。議會正在開會,格雷格會在議會聽說總統遇刺一事。瑪麗亞——

瑪麗亞·薩默斯。瑪麗亞的秘密情人被槍擊了。她一定極其悲傷——現在可沒人在瑪麗亞身邊安慰她。

喬治必須馬上去見她。

他跑過草地,穿過屋子,到達前面的停車場,跳進車門開著的梅賽德斯,以最快的速度開上了公路。

華盛頓時間下午兩點,達拉斯時間下午一點,舊金山時間上午十一點。卡梅隆·杜瓦正在數學課上學習微分方程,覺得這種方程式很難理解——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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