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槍聲(1963年) 第二十三章

戴夫·威廉姆斯為周六晚上制定了一個計畫。那天晚上,班裡的三個女生要去蘇活區的飛馳夜總會。戴夫和另兩個男孩隨意地說,也許可以和她們在那兒碰頭。琳達·羅伯特森是三個女孩中的一個。戴夫就覺得琳達似乎很喜歡他。因為戴夫考試總是最後一名,所以許多人覺得他很笨。但琳達總是聰明地找他談政治上的問題。戴夫來自一個政治世家,所以熟知這類問題。

戴夫打算穿件令人驚奇的長領尖新襯衫過去。他跳舞跳得很好——連男伴們都承認他扭腰扭得棒。他覺得自己有機會和琳達談戀愛。

戴夫十五歲了。但讓他有點氣惱的是,大多數同齡女孩都只願意和年紀稍大一些的男孩戀愛。一年前多以前,他被杜杜·杜瓦吸引了,他想冷不防吻杜杜一下,卻發現杜杜親熱地和十八歲的加斯帕·默里摟抱在一起,這至今都讓他一想起來就不安。

星期六早晨,姐弟倆去父親的書房領一周的零花錢。十七歲的伊維拿一英鎊,戴夫有十先令。像維多利亞時代得到施捨的乞丐一樣,他們拿錢之前都會聆聽一番訓誡。這天伊維拿了零花錢以後就被父親打發走了,但戴夫卻被留了下來。門一關,戴夫的父親勞埃德便說:「你的考試成績很差。」

戴夫很清楚自己的成績。上學十年來,他沒有一次考好過。「我感到很抱歉。」他不想和父親吵架,只想拿了錢趕緊離開。

父親穿著周六早晨常穿的條紋襯衫和開襟羊毛衫。「可你並不笨。」他說。

「老師們覺得我很笨。」戴夫說。

「我不這樣覺得。你不是笨,而只是懶。」

「我不懶。」

「那你是怎麼回事?」

戴夫回答不出這個問題。他讀書讀得很慢。但更糟的是,只要一合上書,他就把剛剛讀到的東西全忘了。他寫作也寫不好,經常寫錯字母的順序,把麵包寫成鬍子這樣的錯誤也經常犯。他的拼寫也糟糕透了。「我的法語口語和德語口語在班裡排名前列。」他說。

「這隻說明只要你肯嘗試,就能做到。」

有時再努力也沒法取得好成績,可戴夫不知該如何向父親解釋。

勞埃德說:「我長時間努力思考該拿你怎麼辦,我和你媽媽也無休止地討論過這個問題。」

戴夫不太明白。爸爸到底想說些什麼?

「你這個年齡不適合體罰了,你媽媽和我也不贊成體罰。」

這倒是真的。大多數孩子做錯事都會挨揍。但戴夫的媽媽已經有好幾年沒揍過他了。爸爸更是從來沒有。讓戴夫感到不知所措的是「懲罰」這個詞。顯然他要挨罰了。

「我唯一能想到的讓你用心學習的方法,就是取消你的零花錢。」

戴夫不敢相信父親會說出這種話。「取消是什麼意思?」

「如果學習成績沒有明顯進步的話,你就再也拿不到零花錢了。」

戴夫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我怎麼在倫敦逛呢?」還有買煙,去飛馳夜總會的花費,他恐懼地想。

「你反正是走路上學的。如果想去其他地方,你就必須在學業上做得更好。」

「沒有零花錢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們從來不會缺你什麼。你給我記好了,如果不好好學習,你就沒錢去四處走了。」

戴夫非常生氣。今天晚上的計畫泡湯了。他覺得自己嬰兒一般無助。「就這些嗎?」

「是的。」

「那待在這兒就是浪費時間。」

「我是儘力教導你走上正路。」

「都是胡扯。」說完,戴夫跺著腳走出書房。

他從過道的衣架掛鉤上拿下外套離開家。這是個暖和的春日早晨。他該怎麼辦?他本打算在皮卡迪利廣場和朋友們會合,沿著丹麥街閑逛看人彈吉他,去酒吧喝些淡啤酒,然後回家換上那件長領尖的襯衫。

他兜里還有些零錢——足夠買半品脫啤酒了。但他沒錢付飛馳夜總會的門票錢。也許他可以打點零工。但這麼短的時間內到哪兒去找零工打?他的一些朋友在周六或周日需要增加人手的商店或餐館打工。他思考著是否可以找家餐館洗盤子。這值得一試。決定以後,他轉身朝西區走去。

這時他產生了另一個念頭。

他的幾個親戚也許會雇他。父親的妹妹米莉在倫敦北部三個富庶的商業區哈羅、戈爾德斯格林、漢普斯塔德各開了一家流行服飾專賣店。米莉姑姑也許能給他提供一個星期六上班的職位,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勝任把連衣裙賣給女士們的活兒。姑父阿比·埃弗里是個皮草批發商,去他在倫敦東區的倉庫幹活也許是個好主意。但米莉姑媽和阿比姑父都可能先找父親談,父親這時就會說戴夫的首要任務是學習而非工作。不過他還可以找米莉姑姑和阿比姑父的兒子、剛過二十三歲的萊尼碰碰運氣,他是無足輕重的商人,和一個騙子。周六萊尼總會在東區的阿爾德蓋特擺個貨攤,以不可思議的低價出售香奈爾五號和其他高級香水。他會輕聲對顧客說香水是偷來的,但實際上萊尼兜售的都是些裝在奢侈品牌瓶子里的廉價冒牌貨。

萊尼也許能為戴夫提供一份一天的工作。

戴夫的錢剛夠乘地鐵。他走到最近的地鐵站,買了車票。如果被萊尼拒絕,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回家了。真到那一步的話,他也許得走上幾英里。

地鐵把戴夫從富庶的西倫敦帶到工人階級居住的東倫敦。市場上滿是希望以比尋常價格低的價格買到實惠東西的淘寶者。戴夫覺得這裡的一些東西可能是偷來的:從工廠流出來的電水壺、剃鬚刀、電熨板和收音機。另一些是廠家的富餘物資:沒人要的唱片、不暢銷的書籍、很醜的相框、貝殼狀的煙灰缸。但這裡的大多數商品還是殘次品:一盒盒發霉的巧克力,縫壞了的條紋圍巾,染色不平均的花斑皮靴,只畫了半支花的瓷盤。

萊尼長著密密的黑色頭髮和棕黃色的眼睛,很像他和戴夫已故的祖父伯尼·萊克維茲。萊尼的頭髮很油,梳了個埃爾維斯·普萊斯利的大背頭。他熱情地和萊尼打著招呼:「小戴夫,你好,想給女朋友來點香水嗎?試著來點野花牌香水吧。」他的法語發音不是怎麼准,「保准讓她為你脫褲子。只收你兩先令六便士。」

「萊尼,我要找份工作,」戴夫說,「能在你這兒打工嗎?」

「你還要找工作?你媽媽不是百萬富翁嗎?」萊尼促狹地說。

「爸爸斷了我的零花錢。」

「為什麼他這樣做?」

「因為我學習不好。現在我身無分文。我想掙到足夠的錢,今晚出去玩。」

萊尼第三次用提問回答了戴夫的問題。「你把我當什麼了?哪裡的人力中介嗎?」

「給我個機會吧,我一定能替你賣掉香水的。」

萊尼轉身對一個上前的顧客說:「夫人,你的品味很不錯。雅德莉香水是近來市場上最暢銷的香水——你手上的這瓶卻只要三先令。我用了兩先令六便士才買下它,我是說收來的價格。」

女人咯咯地笑了,買下了這瓶香水。

「我無法付給你工資,」萊尼對戴夫說,「但可以讓你從出售商品的售價中提成百分之十。」

「就這麼辦。」說完戴夫就興沖沖地站到攤位後面去了。

「把錢都放在兜里,收攤以後再算。」說完萊尼給他合計為一英鎊的找零,讓他找錢用。

戴夫拿起瓶雅德莉香水,愣了一下,微笑著對一位路過的婦女說:「這是當今市場上最流行的香水。」

女人笑了笑,但沒有停下腳步。

他儘力模仿者萊尼的插科打諢,沒過一會兒,便以兩先令六便士的價格賣出了一瓶帕圖的喜悅香水。他很快學會了萊尼所有的廣告詞:「只有您這種擁有出色鑒別力的女人才會選擇這款香水……如果想讓你愛的男人開心,就買這款吧……趕緊買,氣味太過撩撥政府就要禁售這款香水了。」

人們心情愉悅,隨時都會放聲大笑。他們穿上盛裝前往市場:對這些貧苦人而言,這是一個需要特別對待的公共場合。戴夫學了許多關於錢的俚語:一個六便士的硬幣叫雙輪馬車,五先令叫一個美元,一張十先令的紙幣叫半條短褲。

時間過得很快,附近餐館的女招待送來了兩個白麵包里夾著油炸培根和番茄醬的三明治。萊尼給了她錢,把其中一個遞給戴夫。戴夫沒想到一眨眼吃午飯的時間就這麼到了。戴夫的煙管褲褲兜里裝滿了硬幣,他非常高興,這些錢里的百分之十是自己的。三四點鐘的時候他發現街上幾乎一個男人都看不到,萊尼說他們都去看球賽了。

快到傍晚時,生意就稀少了。戴夫覺得兜里的錢大概有五英鎊,這意味著他能賺上十先令,也就是爸爸平時給他的零花錢——他可以去飛馳夜總會玩了。

五點時萊尼開始收拾貨攤,戴夫幫他把沒賣出去的香水收進紙板箱,然後他們把所有東西放上萊尼的黃色百福小貨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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