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槍聲(1963年) 第二十二章

在美國,最有種族歧視傾向的城市也許就是阿拉巴馬州的伯明翰了。1963年4月,喬治·傑克斯飛到了伯明翰。

喬治清楚地記得,上一次來阿拉巴馬的時候,他差點被白人種族隔離分子殺掉。

伯明翰是個骯髒的工業城市。從飛機上看,伯明翰上空有淺玫瑰紅色的污染氣層,像是年老妓女脖子上圍的雪綢紡圍巾一樣。

走過航站樓的時候,喬治感受到了敵意。他是航站樓里唯一穿西裝的有色人種。他清楚地記得在安尼斯頓和瑪麗亞以及自由之行參與者受到的攻擊,安尼斯頓和伯明翰僅有六十英里之隔。爆炸、棒球棒、揮舞的鐵鏈、一張張充滿恨意的扭曲的臉,這些他一輩子都忘記不了。

他走出機場,找到計程車招呼站,跳上隊列里的第一輛車。

「夥計,快下車。」司機說。

「你說什麼?」

「我不為天殺的黑鬼開車。」

喬治嘆了口氣。他不願就這樣下車。他想留在車上以表抗議,不想讓種族主義者得償所願。但他在伯明翰有任務,不能被警察下獄。於是他下了車。

站在打開的車門邊,喬治沿著隊列往後看。後面一輛車也是個白人司機:喬治認定這個司機也不會載他。但隔著三輛車,有隻棕黑色的胳膊正伸出車窗,向他招手。

喬治離開了第一輛計程車。

「關上門!」白人司機大嚷。

喬治遲疑了片刻,然後對白人司機說:「我才不會為該死的種族隔離分子關門呢。」這樣說話很沒教養,但給了他一些快慰。他留著車門,匆匆地離開了第一輛車。

喬治跳上了黑人司機開的計程車。「我知道你要去的是第十六街的浸禮會教堂。」計程車司機說。

十六街的浸禮會教堂是激進牧師弗雷德·薩特爾沃斯的大本營。在州法庭判決國家有色人種聯合會非法以後,薩特爾沃斯建立了阿拉巴馬基督教人權運動協會。喬治覺得,所有到達機場的黑人都會被認為是和薩特爾沃斯聯手的民權活動家。

但喬治並不想去教堂。「請帶我去加斯頓旅館。」他說。

「我知道加斯頓旅館在哪兒,」司機說,「我在那兒的大堂看見過斯蒂夫·旺達,旅館和教堂只隔了一條街。」

天很熱,計程車沒有空調。喬治搖下車窗,他渾身是汗,間歇吹來的風讓他涼快了些。

他是替鮑比·肯尼迪來給馬丁·路德·金送信的。鮑比·肯尼迪讓馬丁·路德·金停止行動,平息事態,結束抗議,靜等局勢的變化。喬治覺得馬丁·路德·金很難接受這個提議。

加斯頓旅館是個樓層不高的現代化旅館。旅館業主加斯頓是個礦工出身的傑出黑人企業家。喬治知道加斯頓對金的運動給伯明翰造成的分裂感到很焦慮,但還是無條件地給了金支持。喬治搭乘的計程車駛過旅館入口,停在旅館的停車場上。

馬丁·路德·金住在旅館唯一的套房——30號房間。但在見他之前,喬治在附近的賽馬男孩餐廳和維雷娜·馬昆德吃了頓飯。當他點三分熟的漢堡時,女招待看他的眼神就像剛才他說的是外語。

維雷娜要了份色拉。穿著白褲子黑罩衫的維雷娜比以前更顯誘人。喬治很想知道他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你在走下坡路,」等待上菜時喬治對維雷娜說,「先到了亞特蘭大,現在又到了伯明翰。在陷進密西西比的泥石流以前,我勸你還是趕快回華盛頓吧。」喬治以開玩笑的口吻說,但他知道維雷娜如果回華盛頓,自己一定會找她約會。

「運動進行到哪兒我就去哪兒。」維雷娜嚴肅地說。

他們的菜上來了。「金為什麼把目標對準伯明翰?」吃飯時喬治問維雷娜。

「這裡的公共安全長官——也就是警察局長——是一個名叫尤金·科諾爾、外號公牛的殘暴種族主義分子。」

「我在報上看到過這個名字。」

「這個外號就說明了他的一切。似乎還嫌麻煩不夠大,伯明翰還有美國最乖戾的三K黨人。」

「知道是為什麼嗎?」

「這是個鋼鐵城市,但工業卻在一步步衰退。需要經驗的高工資職位總是提供給白人,黑人只能幹打掃之類的低薪職業。在黑人要求同工同酬的今天,白人尤其要強調他們的特權和成功。」

維雷娜的分析一針見血,喬治對她的崇敬又增添了幾分。「這裡的三K黨人都做了什麼?」

「伯明翰的三K黨成員在黑人白人雜居的社區往富有的黑人家裡扔自製炸彈,一些人把伯明翰稱為炸彈翰。不用說,警察從未逮捕扔炸彈的人,聯邦調查局甚至不去調查可能做這種事的有哪些人。」

「這並不奇怪。埃德加·胡佛也不去抓黑手黨。但他卻熟知美國所有共產黨員的名字。」

「不過,白人在伯明翰的統治力已經削弱了。一些人開始意識到種族隔離對伯明翰沒有任何好處。『公牛』科諾爾剛在市長選舉中敗選。」

「我聽說了。白宮方面認為,如果伯明翰的黑人足夠有耐心的話,他們會在適當的時候得到他們想要的一切。」

「金博士認為現在就要對種族隔離分子施壓。」

「施壓的效果如何?」

「說實話,我們有點失望。當我們坐上午餐櫃檯的時候,女侍就關燈說對不起,告訴我們餐館要關門了。」

「這招很妙。許多地方對自由之行的參與者也會來這一招。店方不惹事,只是對眼前發生的事情視而不見。但種族隔離分子卻受不了這樣,他們很快就對有色人種拳打腳踢。」

「『公牛』科諾爾沒有同意我們的遊行申請,因此我們的遊行是非法的,抗議者通常會被監禁。但抗議者太少,上不了國內新聞。」

「也許是時候採取別的策略了。」

一個年輕的黑人女性走進咖啡館,走到他們的桌子跟前。「傑克斯先生,尊敬的金博士有空可以見你了。」

喬治和維雷娜沒吃完飯就離開了餐館。和去見總統一樣,你不能讓金博士等,你只能放下手頭的活計去見他。

他們回到加斯頓旅館,上樓去了金博士的套房。馬丁·路德·金和往常一樣穿著一身黑西裝:高溫似乎對他影響不大。喬治又一次被這個英俊的矮個子打動了。這次金沒有了上次的機警,顯得非常好客。「快請坐。」他指著張沙發說。儘管言辭犀利,但他的語氣很溫和:「司法部長有什麼話是不能在電話里對我說的?」

「部長想讓你考慮一下是否能推遲在阿拉巴馬的運動。」

「他這樣說我一點不感到奇怪。」

「他對你所致力的事業非常支持,但覺得運動的時間點可能不太恰當。」

「說說為什麼。」

「『公牛』科諾爾剛在市長選舉中輸給阿爾伯特·伯特維爾。伯明翰馬上會有新的政府。眾所周知,伯特維爾是個改革者。」

「有人覺得伯特維爾只是沒那麼粗魯。」

「閣下,事情興許的確像你所說的那樣,但鮑比希望不管怎樣,你能給伯特維爾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我明白了。所以說,他想讓我等等看。」

「是的,先生。」

金看了看維雷娜,似乎在等她發表評論,但維雷娜什麼話都沒說。

過了半晌,金又開口了:「去年九月,伯明翰商人答應去除侮辱性的『只賣給白人』的廣告牌。作為回報,弗雷德·薩特爾沃斯同意暫停遊行示威。我們遵守了諾言,但商人們卻違背了他們的承諾。發生了很多次這樣的事情以後,我們的希望破滅了。」

「很遺憾聽你這麼講,」喬治說,「可是——」

金不顧喬治的打斷繼續說:「非暴力行動意在製造緊張局面,給人帶來危機感,使整個社會願意直面問題,從而真誠地進行協商。你們讓我給伯特維爾時間證明他真正的傾向性。但我可以告訴你們,伯特維爾雖然沒有科諾爾那麼殘暴,但他是個種族隔離分子,希望維持現狀。伯特維爾需要推動他才能行動。」

他的話很有道理,喬治無法假裝反對,儘管改變金想法的可能性很快就消失了。

「不施壓的話,我們在民權運動方面永遠無法取得進展,」金說,「喬治,老實告訴你,我還沒真正投入到鮑比·肯尼迪之流眼中『時機合適』的鬥爭之中去。這麼多年來我聽夠了『等待』,這個詞鑽心地反覆在我耳邊回蕩著。這個『等待』其實就是『永不』。黑人為了自己的民主權利已經等了三百四十多年。非洲國家正飛速地向自由奔去,但我們美國的黑人卻舉步維艱,連到午餐櫃檯喝杯咖啡的權力都沒有。」

喬治意識到他在聽一出排練好的佈道,但他仍然對金博士的講話著了迷。喬治放棄了為鮑比完成任務的所有希望。

「我們通向自由的最大障礙,不是白人掌權的議會,也不是什麼三K黨,而是認為秩序重於公正的白人中產階級,是聲稱『我認同你們尋求的目標,但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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