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三

臨近傍晚,在克莉從滑雪場倉庫回家的路上,她決定在鎮上停留一下,順道喝一杯熱巧克力暖暖身子,同時還可以用iPad接收和閱讀新郵件。現在天色已暗,雪還在下著,她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儘早回家,可是她今天的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那個冷冰冰的滑雪場倉庫里度過的——那裡讓她聯想起「西伯利亞的酷刑室」——所以她實在不想回去繼續面對那幢討厭而又冰冷的大房子。

當她將新租來的福特探路者停在路邊時,雪變小了一些。由於昨天晚上的縱火案,街上到處都停滿了車,讓人不由得想要放棄在街邊找到一處空位停車的初衷。儘管今天早些時候公路和機場都已被關閉了,可仍然有相當大數量的人想要設法逃離小鎮。她慢慢地走近了「奧茲曼迪斯」——鎮上鮮有的一家普通而樸素的咖啡館,這裡能為顧客提供免費的無線上網服務,而且這裡的侍者也不會對她表現出輕視。

咖啡館裡幾乎是空的,不過一名親切友好的侍者一看到克莉便朝她走了過來,這使得她原本沉鬱的心情略微變得開朗了一些。她點了一杯熱巧克力,隨即掏出了自己的iPad。她的郵箱里沒有多少新郵件,其中有一封郵件是她的論文指導老師發來詢問工作進度的,導師同時想探詢一下洛寧福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抱怨她未能及時將最新情況告知給他。這倒是事實,她的報告一直都有些遮遮掩掩的,因為她不想讓他干涉自己的工作或試圖讓自己停工,而且她認為他知道得越少就對自己越有好處。一旦她的論文得以完成並在教師委員會中產生極大的影響,那麼她的論文指導老師就別無選擇了,只得加入稱讚她的行列。接下來她的論文將會贏得羅斯維爾獎……或者說起碼她期待著這樣的事情能夠發生。為了取悅於卡爾博納,她用一種含糊其辭、模稜兩可的方式回覆了他的郵件,看起來像是一則報告,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暗示她的工作正處於緩慢起步的階段,還沒有多少有價值的信息可以彙報。寫完郵件之後,她按下了發送鍵,她希望這樣做可以安撫到他,讓他在未來的幾天里不會再次來信催逼自己。

她的熱巧克力被端上來了,她一邊品味著,一邊瀏覽最後幾封未讀郵件。她沒有收到來自彭德格斯特的郵件——這倒不是說她期望收到他的信,因為他顯然不是一個喜歡用發郵件的方式來與人溝通的人。處理完郵件之後,她打開了《紐約時報》和《赫芬頓郵報》的電子版,以及其他一些新聞網站。《紐約時報》上有一則關於縱火案的頭版新聞報道,她饒有興趣地讀完了那篇文章。在洛寧福克的第二起縱火案發生之後,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美國,而這第三起縱火案則使得這一系列恐怖事件在全國範圍內造成了極大的轟動效應,引起了極其廣泛的關注。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現在這一事件已經成了跟暴風雪即將來襲一樣的頭條新聞,可是卻沒有新聞記者得以對其細節進行採訪和報道。

喝完熱巧克力之後,她覺得自己真的得回家了。她將圍巾系得更緊一些,走出了咖啡館,就在這時她萬分驚訝地看到街道對面正好有一對男女從路燈下走過,她認出他們是史黛西和泰德。她注視著他們,儘管他們並沒有真正地手挽著手走路,不過看起來卻非常親密,邊走邊聊天。隨後,她看著他倆走進了一家餐館。

克莉突然覺得心裡不太舒服。先前史黛西告訴她說因為宿醉的緣故,所以今天需要待在法恩的房子里休息。然而,看起來宿醉的嚴重程度還不至於使她不能與泰德一同外出就餐。難道這兩個人在背後欺瞞她嗎?看上去難以想像——但是克莉猛地發覺這其實也是有可能的。也許這是泰德對她昨晚拒絕他的某種報復。他在失望之際,便選擇了同史黛西交往來療傷嗎?

……那麼史黛西又是怎麼回事呢?也許她的頭腦很混亂,再加上宿醉未消,於是做出了那樣的事情來。畢竟……克莉可以看出她已不再是自己先前所以為的那個無比自信的空軍上尉了,而是一個糊塗寂寞的女人。她對自己因這些事情就改變了對史黛西的看法的念頭感到憎惡,可她還是禁不住將她視為一個與先前不一樣的人。她想像著創傷後緊張性精神障礙究竟是怎麼回事,也想知道這種病症會以什麼方式表現出來。隨後她又想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史黛西為何要在來到鎮上好幾天之後才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到來。在那幾天里她做了些什麼呢?難道她真的只是在這個地方「尋找感覺」嗎?

克莉鑽進自己的車裡,啟動了引擎。引擎仍然還有餘熱,所以車很容易就發動了,這使她覺得心情愉快。她開車駛出了小鎮,上到了烏鴉峽谷路,她在蜿蜒的山路上放慢速度小心行駛著,雪花不住地落在擋風玻璃前的雨刮器上。現在雪下得很大,以至於如果有人攜帶槍支躲在路邊的話,他幾乎看不到她的車,更不用說瞄準後再射擊了。能這樣想還不錯。她可以預見到等待著自己的是難吃的豌豆和米飯——她能負擔的就只有這些了——以及在房子里度過又一個冷冰冰的夜晚。該死,她打算將恆溫器的鎖打開,調高溫度,讓房子的主人自個兒咆哮去吧。一名如此富有的大富翁竟然如此在乎多花幾美元的電費,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克莉的視野中出現了法恩的房子,看上去陰森森的。果然沒見到史黛西的車——克莉也不希望她會在餐館喝酒之後還在這樣的天氣下開車回家。

她將車停在車道上。等到了明天早上,車輪一定又如以往一樣會被積雪淹沒,而她也將如往常一樣把雪鏟掉,然後才能把車開走。這一切都是因為房子的主人不讓她使用車庫。像他那樣的人會身陷一場可怕而不幸的婚姻,這的確也不足為奇。

下車後她凍得不行,這時她突然覺得彭德格斯特是對的,現在是時候離開洛寧福克了。她的基礎研究工作已經完成,另一方面,顯然她沒法解決那樁一百五十年前遺留下來的連環殺人案。她已經為此用盡了各種辦法,卻沒有得到任何一條有用的線索。一旦公路被重新開放,她就會在第一時間離開這裡。

她的主意已定。

她將鑰匙插進鎖孔,打開了房門,她原以為傑克會激動地吠叫著跑出來迎接自己——然而門內卻是一片死寂。

她突然感到一陣恐懼,昨天晚上的不祥感覺再次出現了。「傑克?」她高聲喊道。

沒有回應。史黛西因為寂寞而把小狗帶到鎮上去陪伴自己了嗎?可是她從來沒有對傑克表現出任何興趣,並且聲稱自己更喜歡小貓。

「傑克?快過來,傑克!」

連一丁點兒嗚嗚的低鳴聲也聽不到。克莉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猛烈的心跳平息下來,她打開了房子里所有的燈——去他的電費賬單——然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傑克的名字。她沿著走廊走到自己的卧室門口,這時她留意到卧室的門是關著的,但卻沒有鎖上。她推開了門,「傑克?」

房間里很黑。床腳那邊好像有個東西,而那個東西周圍的地板上有一片深色的區域。她打開房間里的每一盞燈,看到傑克的屍體——已經沒有了頭——直挺挺地躺在床邊的地毯上,而屍體四周則是一大攤殷紅色的血跡。

她沒有尖叫。她也沒法尖叫。她只是獃獃地看著。

隨即她看到傑克的頭被放在梳妝台上,雙眼睜開著,大量的血曾順著梳妝檯面往下流,現在已經凝固了。在傑克的嘴裡塞著一頁紙。克莉目前處於夢遊般的失魂狀態,她感覺這一切好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一般。她找來一把開信刀,將傑克的嘴撬開,取出了那一頁紙,讀著上面的字跡。

克莉·斯旺森:

你今天就得離開小鎮。否則就只有死路一條。一顆子彈將會射穿你的小腦袋瓜。

克莉盯著這頁紙發獃。這像極了電影《教父》中的噁心場景……而更荒唐的是,即使她想要離開小鎮,現在也沒法做到。

這張字條使她擺脫了混沌的思想。在恐懼和厭惡的情感中,她還感受到了一股呼嘯而來、極其猛烈的憤怒情緒,以至於她自己都被這種情緒給嚇倒了。她因這種赤裸裸的恐嚇手段而氣憤,因可憐而無辜的傑克所遭遇的事而暴怒。

離開?門兒都沒有。她就要待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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