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九

倫敦時間凌晨三點五十五分,馬里波恩高街的一幢別墅里,羅傑·克里菲斯科走進了他那寬敞的客廳,在昏暗的光線下滿意地看了看四周的布局。這裡的一切物品都原封不動地待在原先的位置上:襯有天鵝絨的安樂椅擺放在壁爐的左右兩側;壁爐前面鋪著熊皮地毯;光滑的壁爐架上擺放著長長一排參考書,一封信被塞在這排參考書的下面;牆上掛著幾張科學圖表;堆放著化學製品的工作台被酸性物質嚴重腐蝕了;遠處一面牆上有子彈孔——當然是模擬的子彈孔——構成的「V. R.」字樣;角落裡甚至還有一把很舊的小提琴——克里菲斯科曾試著學習如何拉小提琴,不過對於業餘愛好者來說能勉強拉出一小段不和諧的曲子就已經足夠了。看完後,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非常完美——他已經盡最大可能使得這裡的場景跟那些故事中的描述非常接近了,他唯一漏掉的東西是鹽酸可卡因溶液和皮下注射針。

他按下了門邊的一個按鈕,客廳里的燈亮了起來——當然都是花高價特別安裝的煤氣燈。他若有所思地走到一個巨大的桃花心木書櫃旁邊,透過書櫃的玻璃門看著裡面的書。所有的書都是同一種主題。書櫃最上面的三層擺放著真作全集的各種副本——當然,即便是靠著他做律師的不菲薪水,他也沒法去買最初的版本。不過,他仍然擁有一些極其經典的副本,尤其是1917年喬治·貝爾出版社出版的《最後的致意》,這本書用防塵罩保護著。還有1894年喬治·紐恩斯出版社出版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回憶錄》,這本書的書脊還很光潔,只是略微有些磨損和修補過的痕迹。書櫃的下面幾層則擺放著各種學術研究成果及《貝克街期刊》的過期刊物。《貝克街期刊》是由貝克街偵緝小分隊定期出版的雜誌,他們致力於與福爾摩斯有關的各項研究,並使得這個人物的形象保持不朽。克里菲斯科本人也曾在《貝克街期刊》中發表過一些文章,其中一篇文章對福爾摩斯的毒藥研究進行了詳盡的分析,使得貝克街偵緝小分隊讓他擁有了組織的會員資格,並授予他一枚象徵會員身份的硬幣。他並未主動申請成為貝克街偵緝小分隊的會員,卻受邀成為了會員,毫無疑問這是克里菲斯科人生中最值得驕傲的成就。

他打開書櫃的門,在比較靠下的一層隔板上拿出了一本他想重讀的期刊,然後將書櫃門關上。他走到最近的一把扶手椅旁,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隨即坐了下來。古老的煤氣燈使房間里的一切都籠罩著一層溫暖而柔和的光芒,甚至連這幢位於里森格羅佛區的房子,也是因為它所處的位置臨近貝克街而被克里菲斯科選中的。要不是弓形窗戶外面偶爾傳來的車流聲,克里菲斯科差不多就會以為自己回到了19世紀80年代的倫敦。

屋裡的電話響了,這是一部可以追溯到1879年的棺材式樣電話機,由木頭和硬橡膠做成,聽筒的形狀像一個極大號的抽屜把手。他臉上的笑意頓時消退了,先看了一眼手錶,隨後拿起了電話聽筒,「你好。」

「請問你是羅傑·克里菲斯科嗎?」對方的美國口音——而且克里菲斯科留意到是美國南方的口音——聽起來彷彿是從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他依稀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聽到過這個人的聲音。

「我是,請講。」

「我是彭德格斯特。全名是阿洛伊修斯·彭德格斯特。」

「彭德格斯特。」克里菲斯科重複念道,像是在品味著這個名字。

「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我當然記得。」他是在牛津大學讀書期間認識彭德格斯特的,那時他研修的是法律,而彭德格斯特則在貝利奧爾學院的研究生中心學習哲學。當年的彭德格斯特是個非常奇怪的傢伙——矜持而且極其孤僻——然而他倆之間卻形成了某種精神上的紐帶。對於這一點,克里菲斯科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他記得那時候彭德格斯特正經歷著某種跟個人有關的痛苦,克里菲斯科試著用很有分寸的方式在這個問題上拉朋友一把,卻始終未能成功。

「很抱歉這麼晚給你打電話。可是我記得——請容我這樣說——你的作息時間與常人不太一樣,希望你現在仍沿襲這樣的作息習慣。」

克里菲斯科笑了,「是的,我很少在凌晨五點之前上床睡覺。在我不用出庭的日子,我更寧願選擇在烏合之眾起床走動後才入睡。你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事嗎?」

「我記得你是貝克街偵緝小分隊的成員之一。」

「沒錯,我的確享有這樣的殊榮。」

「這樣的話,也許你能幫幫我。」

克里菲斯科仰坐在椅子上,「怎麼了?你在做一些跟夏洛克·福爾摩斯有關的學術研究嗎?」

「不是的。現在我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的一名特工,最近正在調查一系列謀殺案。」

克里菲斯科思索了片刻,短暫的沉默之後他再度開口說道:「在這種情況下,我想像不出來可以怎樣幫助你。」

「那我儘可能簡短地把事情告訴你吧。一名縱火犯放火燒毀了科羅拉多州洛寧福克滑雪勝地的一所房子,房子里的人全都被燒死了。你知道洛寧福克嗎?」

克里菲斯科當然聽說過洛寧福克。

「在19世紀末期,洛寧福克是一個採礦營地。有意思的是,奧斯卡·王爾德去美國演講的時候曾在洛寧福克駐足停留。在那裡,一名礦工向他講述了當地的一個傳說。傳說的主題跟一頭吃人的灰熊有關。」

「請繼續講下去吧。」克里菲斯科說道,他很想知道這件奇特的事接下來會怎麼發展。

「1889年當王爾德和柯南·道爾在朗廷酒店一同就餐時,他將這個傳說告訴給了後者。看起來這個傳說在柯南·道爾身上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深刻、持久而又令人不快的影響。」

克里菲斯科沒說什麼。他當然知道那次著名的傳奇式會餐。他打算下一步再去看看柯南·道爾的日記中對此事的記載。

「我相信柯南·道爾所聽到的傳說對他本人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於是他圍繞這個傳說編就了一部小說,將其作為精神上的宣洩。我指的是那部名為《巴斯克維爾的獵犬》的小說。」

「這可真有意思。」克里菲斯科說。根據他的認知,這可是一種全新的批判性思維。如果有進展的話,這甚至可能會導致貝克街偵緝小分隊一部全新的學術專題著作的誕生。當然,這著作應該由他自己來寫,最近一段時間他一直在尋找新的專題。「可是我仍然沒能看出我可以怎樣幫你。而且,我完全不明白你剛才說的這些事與你正在調查的縱火案有什麼關聯。」

「唔,你提到了兩個問題,第二個問題我想暫時保密。至於第一個,我越來越確信柯南·道爾知道的東西比他已經在作品裡透露過的更多。」

「你的意思是說,真相比他在《巴斯克維爾的獵犬》里提到的情況還更複雜?」

「我正是此意。」

克里菲斯科坐直了身子。這可真是有趣——噢,不僅僅是有趣,簡直就是激動人心。他的大腦飛速運轉著,「你還能說得更具體一點兒嗎?」

「我想說的是柯南·道爾也許在別處記錄了更多的與那頭食人熊有關的事——可能在他的信件里,或是未出版的作品裡。這就是我打電話來向你諮詢的原因所在。」

「彭德格斯特你知道嗎,你的推測也許真的確有其事。」

「請解釋一下,我正洗耳恭聽。」

「柯南·道爾晚年的時候可能創作了最後一部關於福爾摩斯的作品,但是這部作品並不為人所知——它的主題甚至名字都沒有人知道。據說柯南·道爾本想將這部作品提交發表,然而卻被退稿了,原因在於作品的主題口味過重,不太適合公眾閱讀。沒有人知道這部作品後來怎樣了,大多數人都認為它被銷毀了。從那時到現在,這部遺失的福爾摩斯作品就一直被貝克街偵緝小分隊的隊員們津津樂道,並圍繞它展開了無數猜測。」

電話那頭的彭德格斯特沉默著。

「實話告訴你吧,彭德格斯特,我一直以來都在懷疑這部作品不過是與柯南·道爾有關的眾多傳說中的一個而已。或者,也許是埃勒里·奎因 所寫的冗長無聊的蹩腳故事罷了。可是考慮到你剛才所說的話,我開始認真考慮這部作品有沒有可能真的存在。如果真的存在,那麼,它可能……」他的聲音越來越弱,直至完全消失了。

「它可能講述了食人灰熊傳說中一直困擾著柯南·道爾的那部分內容。」彭德格斯特幫他說完了這句話。

「沒錯,我也是這樣想的。」

「你知道應該怎樣著手搜尋這部作品嗎?」

「我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不過作為一名貝克街偵緝小分隊的隊員和福爾摩斯研究學者,我有很多資源可以利用。這可能是一項全新的研究。」克里菲斯科的頭腦運轉得更快了。在時隔這麼多年之後,他也許有機會再度挖掘出一部遺失的與夏洛克·福爾摩斯有關的作品……

「你在倫敦的地址是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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