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四

第二天早上比昨天更冷了——也可能是因為昨天克莉一直都在滑雪場棚屋裡忙活著,所以沒留意到天有多冷。吃早餐的時候,克莉一直想要說服自己昨天晚上遇到的事情不過是頭腦里的想像罷了,並非真實存在。可是吃過早餐之後,她卻迫不及待地穿上厚衣服,跑到房子外面——她發現房子周圍的雪地里果真有人的鞋印。很明顯,有人曾在那裡徘徊過很長時間,也許長達好幾個小時。

克莉感到非常害怕。雪地里的鞋印軌跡非常混亂,她無從看出它們是從哪裡來的。

克莉鑽進車裡,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機,她收到了一則彭德格斯特的語音留言,後者說他已經為她爭取到了必要的許可去研究滑雪場棚屋裡的另外三具遺骸。於是她趕緊驅車前往塞巴斯蒂安酒店去取必要的文件,並對彭德格斯特表示謝意。可是到了酒店之後她才知道彭德格斯特已經外出了,不過他已經將文件留在酒店前台,並委託前台接待員將其轉交給克莉。

她顧不得寒冷,馬上趕到滑雪場棚屋,找到了三具遺骸中的一具——亞薩·科布。她小心翼翼地將死者的殘骸從棺材裡取出,擺放在塑料摺疊桌上。克莉將所有的工具都準備妥當,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對這些骸骨進行系統的分析。

分析結果與她之前的懷疑相符。大多數骸骨都曾受到過源自某種工具的創傷:刮擦痕迹、鑿痕以及切割痕迹。而且,骸骨表面也有牙印——顯然是人類的牙印而非熊的牙印。再者,這些骸骨上也看不出任何被燒過或被烹飪過的跡象——這個人也是被生吃的。他的骨骼上看不出曾受過槍傷或刀傷——他也是被一塊石頭重重地擊中頭部而死的,接下來他跟保得里的遭遇一樣,也受到了殘忍的毆打和肢解。眼前這堆古老的褐色骸骨正講述著一名礦工被襲擊、肢解和生吞活剝的悲慘故事。

她坐直了身子。毫無疑問,這些礦工都是一夥連環殺人犯作案的犧牲品。

「結果和你預想的一樣嗎?」一個悅耳的聲音在她身後慢吞吞地說道。

克莉轉過身去,她的心突然開始狂跳。彭德格斯特正站在她的身後,他穿著一件黑色大衣,脖子上系了一條圍巾。他的臉和頭髮幾乎跟附著在他鞋上的雪一樣白。這人有一種非凡的能力,可以悄悄走近一個人卻不被發現。

「看來你聽到我的留言了。」彭德格斯特說,「昨天晚上我給你打過電話,不過你沒有接。」

「很抱歉。」她的心跳恢複到了正常頻率,她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燙,「那時我正在約會。」

彭德格斯特揚起了一隻眉毛,「真的嗎?我能問問你的約會對象是誰嗎?」

「他叫泰德·羅曼,是洛寧福克圖書館的圖書管理員。他在鎮上長大的,是個不錯的人呢。他從前是個滑雪愛好者,也是狂熱的摩托雪橇愛好者。他還是個很棒的研究員,幫了我不少忙。」

彭德格斯特點了點頭,隨後意味深長地轉過臉去看著擺放骸骨的摺疊桌。

「我剛剛檢查了其中一具遺骸。」她說,「它擁有被殺害的保得里的遺骸上所具備的全部特徵。」

「這麼說,你認為我們面對的是……該怎麼說好呢,一群連環殺手。」

「的確如此。我想他們這夥人至少有三到四個成員,當然也許還更多。」

「有意思。」彭德格斯特拾起其中一塊骨骼,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粗略檢查了一番,「兩名兇手一起殺人並不常見,但也並非聞所未聞的事。不過,三個或三個以上的兇手一同作案確實是非常的不同尋常。」他將手中的骨骼放回桌上,「嚴格意義上講,犯下三宗獨立的謀殺案是界定兇手為連環殺手的必要條件。」

「有十一名礦工死了。這足以證明兇手是連環殺手嗎?」

「這差不多就可以確鑿認定了。我也希望可以看到你對其他兩名礦工遺骸的詳盡研究報告。」

克莉點了點頭。

彭德格斯特將雙手放進衣兜里,環顧了一下這座棚屋,然後將目光轉回到克莉身上,直視著她,「你上次讀《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是在什麼時候?」

這個問題實在問得有些突兀,以至於克莉認為自己是聽錯了,「你說什麼?」

「《巴斯克維爾的獵犬》,你上次是什麼時候讀的這本書?」

「這不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故事嗎?我是在九年級,也許是八年級的時候讀的。怎麼了?」

「你還記得你寫給我的第一封提及你的論文的信嗎?在信的附言里,你提到了阿瑟·柯南·道爾和奧斯卡·王爾德的會面。在那次會面中,王爾德向柯南·道爾講述了他在美國演講的旅途中聽來的一個相當可怕的故事。」

「沒錯。」克莉偷偷瞟了瞟桌上的遺骸。她真的很想馬上回到工作中去。

「你有沒有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在奧斯卡·王爾德的演講之旅中,其中有一站正好就是洛寧福克?」

「這些我都知道的。這些事是寫在柯南·道爾的日記中的。洛寧福克的一名礦工向王爾德講述了吃人灰熊的故事,而王爾德將這個故事講給道爾聽了。正因為如此,我當初才想到了論文的題目。」

「沒錯。我想問你的問題是:你相不相信,也許是王爾德的故事激發了道爾寫作《巴斯克維爾的獵犬》的靈感?」

克莉冷得用兩隻腳在地上輪流跳躍著,「這有可能,甚至很有可能,不過我看不出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不如我這樣說吧:要是你再通讀一次《巴斯克維爾的獵犬》,也許可以發現一些與這裡發生的事有關的線索。」

「和這裡發生的事有關?可是……我認為實情是王爾德聽到了虛構的故事,然後轉述給了道爾。他倆都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就是這些礦工並不是被一頭熊殺死的。」

「對此你確定嗎?」

「道爾在他的日記里提到了『灰熊』,可他並沒有提到一伙食人肉的傢伙。」

「那麼你再想想:有沒有可能是王爾德聽到的故事是真實的,然後將其原封不動地告訴了道爾?有沒有可能是道爾覺得這個故事太可怕太令人不安了,所以不願意把這個故事寫進日記里?有沒有可能是道爾在寫《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時,隱藏了他所聽到的某部分信息?」

克莉抑制住自己想發笑的衝動。彭德格斯特當真是這樣認為的嗎?「可是,我覺得這種想法有些牽強。你真的認為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故事有可能會對我的課題研究有幫助?」

彭德格斯特並沒有回答。他只是穿著黑色大衣站在那裡,迎著她的目光。

克莉冷得打了個寒戰,「唔,我希望你別介意,可我真的想回去繼續我的研究了,如果你同意的話。」

彭德格斯特仍然一言不發,只是用一雙蒼白的眼睛望著她,克莉明顯地感覺到自己似乎未能通過某種測試。然而對此她無能為力,因為答案不在那些虛構的故事裡,而是在這裡,在這些待研究的骸骨里。

過了好一陣,彭德格斯特微微鞠了個躬,「當然可以。請便,斯旺森小姐。」他冷靜地說。隨後,他轉身靜悄悄地離開了這間棚屋,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

克莉目送著他離開,直到聽到了門關上時發出的微弱「噹啷」聲。隨後,帶著渴望和寬慰的心情,她立即回到了亞薩·科布的遺骸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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