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

美髮界的明星人物阿納茲·約翰遜在位於洛寧福克山頂的著名度假村大松旅館閑逛了一整天,見到了許多非同尋常的人物——穿著打扮就像是要去參加奧斯卡頒獎典禮的初露頭角的電影新星們;攜帶穿著貂皮大衣、頗有身份的女友一同露面的億萬富豪們;身著價值上萬美元的鹿皮裝想模仿印第安人打扮的白種人;戴著斯泰森氈帽 ,穿著安有踢馬刺的馬靴,一身牛仔裝扮的大款……阿納茲稱這種場面為「自戀者遊行」,這些人當中甚至只有極少數的成員真的會滑雪。正因為有「自戀者遊行」的存在,阿納茲才買了季度通行證,每周一次或兩次乘坐滑雪場的高空纜車去大松旅館。當然,這座西部最有名的滑雪旅館本身的氛圍對他也頗有吸引力。旅館厚厚的木牆上掛著古老的納瓦霍族壁毯,天花板上安裝著鍛鐵製成的巨大枝形吊燈,還有那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壁爐,大得足以在裡面烤一頭公牛。更別提旅館四面的全景玻璃牆了,客人們能夠以三百六十度的視野看到外面綿延的山巒。隨著夜幕降臨,群山漸漸變成了暗灰色。

不過,阿納茲從未見過跟這位紳士一樣的人,後者坐在一扇巨大的玻璃窗戶旁邊,他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不知裝有何種飲料的小銀瓶。紳士正出神地凝望著被大雪困住的走私者盆地,很多古老的、被長久廢棄的挖掘器材胡亂地堆放在一棟龐大的搖搖欲墜的木製建築四周,那棟建築物裡面放著一台著名的愛爾蘭抽水機。那台抽水機可是19世紀工業化進程的傑出代表,它曾是世界上最大的抽水機,可如今不過是一堆生鏽的廢鐵而已。

阿納茲像是被這個幽靈般的男人給蠱惑了,他靜靜地觀察此人已經有三十分鐘以上,在這期間,這個男人連一根小指頭都沒有動彈過。阿納茲是超級時尚達人,他仔細品鑒過這個男人的衣著。男人穿著一件質地和式樣都極佳的黑色羊駝大衣,不過阿納茲無法辨認出衣服的品牌。他的外衣紐扣沒有扣上,露出了穿在裡面的英式裁剪風格的黑色訂製西裝和一條傑尼亞領帶,頸上還鬆鬆垮垮地系著一條乳白色圍巾。在他全身行頭的最高處,一頂20世紀60年代風格的深褐色軟氈帽極不協調地扣在他頭上。儘管旅館的大客廳里非常暖和,可這個男人的穿著卻反映出他似乎感到極其寒冷,他無比蒼白的面頰也印證著這一點。

此人絕不是演員。作為一名電影愛好者,阿納茲從來沒有在大銀幕上看到過他,連小角色也不例外。他肯定不是一名銀行家、對沖基金經理、首席執行官、律師或金融界奇才,因為他的那身打扮在這些人的圈子裡是絕對不受待見的。他也不像裝腔作勢的人,他的服裝穿在他身上顯得非常自然、隨意,就好像他生來就是這麼穿的。另外,他的氣質看起來過於高雅,所以不像是網際網路精英。那麼,他究竟是什麼來頭?

一名黑幫成員。

這樣一來就講得通了。他是一名罪犯,一名非常、非常成功的超級罪犯。他也許是俄羅斯人——那雙深邃的眼睛和高高的顴骨確實使他的面容顯得頗具異國氣質。一名來自俄羅斯的寡頭政治執政者?可是,不對……他的女人在哪裡?來洛寧福克的俄羅斯億萬富豪數量極其稀少,而他們身邊總是有一群穿著綴滿閃光飾片服裝的豐滿妓女陪同著。

阿納茲被難住了。

彭德格斯特聽到有人在對自己說話,便緩緩轉過頭來,對方是斯坦利·莫里斯局長,他正穿過大客廳朝特工走來。

「我可以坐下來嗎?」

彭德格斯特慢慢攤開手掌,請他坐下。

「謝謝,我聽說你到了這裡。」

「你是如何聽說的?」

「呃……你並非是不引人注意的人,彭德格斯特。」

短暫的沉寂過後,彭德格斯特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小銀杯,將它放在桌上,「要喝雪利酒嗎?這是酒色比較淡的阿蒙提那多雪利酒,不過口味卻很香醇。」

「噢,不用了,謝謝。」警察局長看起來有些坐立不安,在椅子里挪動著身體,「你聽我說,我知道我對待你的……呃,你的保護人的方式有些欠妥,對此我很抱歉。我在鎮民大會上遇到那樣的事應該也是罪有應得吧。你不會知道在這樣的小鎮做警察局長有多難,我常常感到自己被來自多方面的力量拉扯拖拽著。」

「我很抱歉這樣說,不過我對你個人的細小問題的確沒什麼興趣。」彭德格斯特為自己斟了一杯雪利酒,端起酒杯猛地一仰頭,一口氣便將杯里的酒喝乾了。

「請聽我說。」警察局長再次挪動了一下身子,「我是來尋求你的幫助的。我們現在遇到了這起連滅四口的兇殺案,犯罪現場佔地一英畝,調查起來難度極大。我們的法醫團隊成員在現場取證後爭論不休,遲遲無法給出準確的分析結果,而資深的火災調查專家也因現場的恐怖場面而驚愕不已……」他的嗓子變得有些沙啞,而且聲音越來越小,「還有,那個女孩珍妮——那家人的長女——是我辦公室的實習生。她是個好孩子……」他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我真的需要幫助,非官方、非正式的幫助。我只需要你給出你本人的建議,非官方的就好。我已經調查過你的背景,我知道你是不同凡響的人。」

彭德格斯特伸出蒼白的手,再次往杯里斟上了少量雪利酒,然後一飲而盡。接下來他沉默了半晌。最後,他終於開口說道:「我來這裡是為了救我的保護人——這也是你的措辭,不是我說的——救她脫離因你的不稱職行為而導致的困境。我的目的——唯一的目的——是讓斯旺森小姐不再受到來自科莫德夫人或其他任何人的干預,能夠順利完成她的研究工作。然後,我就會離開這個邪惡的小鎮,儘快飛回紐約去。」

「可是你今天早上卻去了火災現場。你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得以進入警戒線之內。」

聽了這話,彭德格斯特揮了揮手,他的動作就像在伸手拂走一隻蒼蠅一般。

「你去了那裡。這是為什麼呢?」

「我看到了火災發生時的場景。對於這起案子,我著實有些好奇。」

「你當時說事情不止於此。這又是什麼意思?」

彭德格斯特再次隨意地揮了揮手。

「你為什麼那樣說?」

彭德格斯特沒有回應。

警察局長站了起來,「你說事情不止於此,你的意思是還會有更多的謀殺案。我調查過你的背景,我知道像你這樣的人一定不會平白無故地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告訴你,如果真的出現了更多謀殺案——而你又拒絕提供幫助的話——那麼所有謀殺案的罪責將全部歸到你的頭上。我對此向上帝起誓!」

彭德格斯特只是聳了聳肩而已。

「別在我面前聳肩,你這個王八蛋!」警察局長怒吼道,他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你已經看到了他們是用怎樣的方式對待那一整家人的。你怎麼還能坐在這裡無動於衷地喝雪利酒呢?」他握住桌子的邊緣,身體前傾,「我只想對你說一句話,彭德格斯特。你這個混蛋,你得了吧!」

聽了這話,彭德格斯特嘴邊露出了一絲細微的笑意,「現在就更像了。」

「跟什麼更像了?」莫里斯繼續咆哮著。

「對於這種情況,我在紐約警察局的一位老朋友有一種非常適合的表達措辭。是怎麼說的來著?哦,對了。」彭德格斯特看了警察局長一眼,「我會幫助你的,不過前提是你得——我想他應該會這樣說——『有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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