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

回到科羅拉多州巴薩爾特鎮的九重天汽車旅館後,克莉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作出了一個決定。如果那些骸骨上的印記跟她所設想的情況一樣,她的問題將很容易被解決掉。那些遺骸將必須接受更全面的檢驗,哪怕科莫德隻手遮天也無法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這將是她的王牌。

但前提是她能證明這一點。

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她需要再去一次存放那些棺材的倉庫。不過這次她頂多只需要五分鐘的時間——只要有足夠的時間用相機的微距鏡頭進行拍照就可以了。

可是如何才能做到呢?

就在她問自己這個問題之前,她的內心深處已經知道答案了:她得想法破門而入。

對於這項方案的反對意見也瞭然呈現於她的眼前:非法入侵是重罪,從倫理上講也是完全錯誤的。再說,如果她因此而被逮捕,那麼她的整個法律生涯將會付諸流水。另一方面,事情應該也沒那麼困難。兩天前她和莫里斯局長一起去倉庫的時候,局長並沒有關掉任何報警系統或其他保安裝置。他只是打開了門上的一把掛鎖,然後他倆就走了進去。那間棚屋與高地山莊的其他部分是分離開來的,棚屋四周是高高的木柵欄,而且被大樹掩蔽著。它從一定程度上說是滑雪場的一部分,對遊客開放,只不過沒有人會在晚上去那裡滑雪而已。通過地形圖也能看到那間棚屋,根據地形圖,從滑雪場的設備堆放場地出發,有一條便道可以完全繞開高地山莊通往棚屋。

在權衡利弊的過程中,她發現自己一直在問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把我換做是彭德格斯特,又會怎麼做呢?他從來都不會拘泥於法律的細節,絕不會因其而妨礙人們認識真相和伸張正義。他一定會選擇破門而入,從而獲得他所需要的信息。現在為埃米特·保得里伸張正義已經太晚了,不過要揭露真相卻不嫌晚。

午夜時分雪已經停了,清澈明朗的夜空中掛著缺掉了四分之一的月亮。現在她感覺非常冷——她的iPad上的天氣軟體顯示現在的氣溫只有零下十五攝氏度左右。車外一定比車裡更冷。那條便道上覆蓋著堅硬密實的冰雪,只有雪上汽車才能通行,不過步行是可以的。

她把車停在路旁的一排大樹下,然後開始順著便道往山上攀爬。她十分小心,儘可能少發出動靜,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她的背包很沉,裡面裝著各種工具:配備了三腳架和微距鏡頭的尼康相機、手提燈及電池組、小型放大鏡、手電筒、斷線鉗和密封塑膠袋。另外她還帶著自己的iPad,裡面安裝了一些與骨學創傷分析有關的教材和專題著作。高原稀薄的空氣令她有些氣緊,在攀爬山坡的過程中,她口裡呼出的白氣在月光下就像一朵朵綻放的白花。她的鞋踩在堅冰上層的蓬鬆新雪上,發出「吱吱」的聲響。她低下頭來,便能望見小鎮的燈火如同鋪開的魔毯上璀璨發光的寶石一般;抬起頭時,她能看到路燈照耀下的倉庫棚,淡黃色的燈光是透過冷杉樹葉的縫隙照射下來的。現在是凌晨兩點,一切都還處於寂靜之中。四周唯一在動的東西是高山上移動著的燈光,那些除雪裝置正日夜不間斷地運行著。

克莉一遍又一遍地在腦子裡設想自己將要採取的一系列步驟,她不斷地對這些步驟進行修正,以確保自己能在倉庫棚里逗留更短的時間。進去之後五分鐘,至多十分鐘,她就得趕緊離開那裡。

不知不覺間,克莉已經來到了棚屋跟前,她往各個方向仔細察看了一番,顯然這裡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然後她走近柵欄門,睜大眼睛往裡面張望。她的左手邊便是上次和局長一起來的時候使用過的側門,那扇門被一盞路燈照亮了,門前的雪被人踩得塌陷了下去。門被一把牢固的掛鎖鎖著。出於習慣,她隨身攜帶著一整套撬鎖工具。讀高中的時候,她就幾乎將一本名為《開鎖指導》的地下手冊倒背如流,而她也因自己在這方面的才能而引以為豪。這把掛鎖是五金店通常以十美元售賣的類型,應該難不倒她。不過她得經過那片有燈光照耀的區域才能到達門邊,接下來她還得站在燈光下面對付那把鎖。這是她計畫中不可避免的兩個危險元素之一。

她等待著,靜靜地聆聽著,四周一片寂靜。除雪設備在山上更高的區域工作,看起來短時間內除雪車不會經過這裡。

克莉深深吸了一口氣,縱身一躍翻過柵欄,猛地穿過那片有燈光照耀的區域。她已經將那套撬鎖工具從包里取出來並預備妥當了。掛鎖非常冰冷,她的手被凍得有些僵硬,變得不太利索。不過她還是在短短二十秒之內就將掛鎖打開了。克莉把門推開一半,鑽了進去,然後輕輕地關上了身後的門。

倉庫棚內非常陰冷。克莉從背包里摸索出一個小型LED燈,打開了燈的開關,接著迅速從成排的摩托雪橇和老式履帶式雪地車中穿過,來到棚屋的後側。一排排擺放整齊的塑料棺材在LED燈光的照耀下閃著微光。她很快便找到了埃米特·保得里的棺材。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棺蓋,盡量不發出大的動靜,隨即她跪下用LED燈照了照遺骸的各個部分。她的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狂跳著,雙手也有些發抖。她體內一個聲音再次響起,告訴她這是她所做過的事情中最愚蠢的一件,而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則對此回應道,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保持鎮靜,她低聲對自己說,保持專註,不要分心。

調整好自己的內心狀態之後,克莉脫掉手套,把背包取下來放在地上,拉開背包的拉鏈。她從背包里取出一個佩戴式放大鏡戴在頭上,然後重新戴上手套,並將她之前看到過的那塊破碎的大腿骨從棺材裡取出,將其放在LED燈下仔細察看。在骨骼的皮質表面上有一些長長的、相互平行的擦痕。她仔細觀察這些擦痕,想看看是否有癒合、重建或骨膜隆起的跡象,可是這些都沒有。一道道長條形的痕迹非常清晰、新鮮,而且從中看不出任何骨骼癒合的反應——這就說明刮擦是發生在人喪命的瞬間或去世以後。

熊不能製造這樣的痕迹。這應該是由某種粗糙的工具造成的,也許是一把鈍刀的刀刃,而且顯而易見的是,這些傷痕是在受害者的肉被人從骨骼上剝離下來時造成的。

不過對此她能確定嗎?她的實地經驗十分有限。克莉再次脫掉手套,從背包里將iPad翻找了出來,並從中調出了一本學校教材——《創傷分析》的電子版。她挨個兒查閱了臨死前、死亡發生瞬間和死後創傷的圖片解析,其中有些圖片里的骨骼創傷跟眼前的非常類似,於是她將兩者仔細對比了一番。對比之後,她更加確信自己最初的想法是正確的。她的手指已經被凍僵了,於是她朝手掌哈氣,想讓它們暖和起來,然而這樣做似乎並不奏效。她再次戴上手套,迅速拍擊雙手,終於,它們漸漸地恢複了知覺和靈活。

現在她還得為受損的骨骼拍照,所以手套得再次被取下來。她從背包里取出手提燈、電池組和一個小型三腳架,然後取出了數碼相機,機身上附帶著龐大的微距鏡頭,當初為了買這個鏡頭她花費了大筆的鈔票。她將相機安裝在三腳架上,設置妥當,繼而將骨骼放在地上。在黑暗中儘力做好準備工作之後,她打開了手提燈的開關。

就這樣,她此行所需面對的第二個危險因素來了——燈光可能會被外面的人看到。儘管如此,燈光又是必不可少的。所以開燈之前她在黑暗中將儘可能多的準備工作全都完成,這樣便可以讓燈的開啟時間盡量縮短,並且順利拍完照片。完成任務之後,她便可以趕緊收拾東西離開這裡。

天哪,燈光實在很亮,照亮了四周的一切。她迅速調整好相機的拍攝角度和焦距,儘可能快地拍攝了一些照片。每次拍攝前,她都得略微調整一下骨骼的擺放位置和燈光的照射方向。就在她做這些事情的同時,她發現在強光下能看到骨骼上還有別的東西:明顯的牙印。她暫停拍照,戴上放大鏡仔細察看著那些痕迹——它們的確是牙印,不過並不是灰熊的牙印:與灰熊的牙印相比,這些牙印顯得更加輕微無力,上下齒冠挨得更近,而且齒冠更加平整。於是克莉從多個角度對骨骼上的牙印也進行了拍攝。

克莉匆匆將這塊大腿骨碎塊放回到棺材裡,轉而開始研究她第一次來這兒時看到的另一個有著不尋常痕迹的部位——破碎的頭骨。顱蓋骨受到了嚴重創傷,毫不誇張地說,顱蓋骨以下的整個頭骨幾乎都碎裂了。死者生前受到的最嚴重——看起來也是第一次——的擊打是擊在顱頂骨的右側,使頂骨呈現星狀裂紋,然後頂骨就沿著這些裂紋被撕裂開來。這顯然是喪命瞬間所受的損傷,原因很簡單,沒有人在經歷如此猛烈的傷害後還能活下來。從骨裂的痕迹可以看出,骨骼的創傷是在骨骼還鮮活著的時候發生的。

頭骨的不尋常痕迹是在靠近擊打處的位置。她細細察看發生骨裂的那個點,一頭熊顯然能用掌擊、嘴咬的方式弄碎頭骨,不過在骨裂頂點處的那個痕迹看起來不像是牙印或掌印。它看上去不太規則,呈多重鋸齒狀。

戴上小型放大鏡進一步檢查之後,她的懷疑得到了證實。那個痕迹是由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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