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袁是何等聰明的人。

袁將蛇女從地上吼了起來,然後關緊房門,讓她將褲子脫了。蛇女早被那陣勢唬得半傻半痴了,哪裡敢拒絕,就脫了褲子。袁仔細看了,發現蛇女的那東西和他見過的那些女人並沒有啥區別。袁問了蛇女東魚和她一起的種種情節,蛇女也不敢違抗,一一說了。袁早聽得性起,要試,但是蛇女卻不幹。袁許願說,如果你答應了,就寬大你。蛇女答應了。袁一試,果然感覺出了與其他女人的不同。就在袁提了褲子往外走的時候,蛇女突然記起了一件事,她求袁幫幫忙。袁問啥事。蛇女說求他幫忙把那罐子酒帶給東魚。袁說,希望他能活著出來……我說我見過袁,為了找你,我們去找過他。我跟東魚說了當時見到袁時,袁的情況。

我當時糊塗了,真的糊塗了。東魚閉上眼睛,模樣非常痛苦,他說,我為啥要那麼說呢?我簡直是畜生都不如啊……後來東魚被判處了死刑。對於這個結果,東魚沒有提出異議,他每天都閉著眼睛,把白天也當作黑夜來過,安靜地等待著死期的來臨。但是東魚並沒有被槍斃,因為潘市長已經被批鬥了,被抓捕了。過後來了一個調查組,問了東魚的事情,東魚不願意放棄一線生的希望,就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跟調查組說了,調查組留了句話,說罪不當死。

東魚被關押了三年,最後放了出來,依舊教書。可是沒教多久,突然又被揪鬥起來,這一次東魚被丟在監獄裡整整十多年時間。

等到再次出來的時候,東魚已經不會說話了,他甚至連走路都不是很會了。就在東魚輾轉回到愛城後不久,有個女人送來了一罐子酒。東魚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黃昏。那天東魚恰好挨了打,他是去一個垃圾堆尋找食物時被人打的。他餓壞了,正在垃圾堆里扒拉著,突然鑽出來一群乞丐,那些乞丐讓他掏錢出來。東魚搖頭。那些乞丐說,垃圾堆是他們的地盤,他吃了裡面的東西,就等於是吃了他們館子的東西,自然是要給錢的。東魚哪裡有錢,有錢誰還到垃圾堆找東西吃。東魚被那些乞丐打得很慘,他幾乎是爬回到老屋的。剛回到門口,就見一個女人走了過來,問他是不是東魚。東魚點點頭。那個女人給了他一個罐子。

東魚喝著酒,想著是誰送酒給他。那酒一下肚,身上的疼痛就消失了。是啥酒,會有這樣的神奇?東魚揭開蓋子,從裡面撈出一條蛇來,那蛇長相很奇怪,跟男人的雞巴一樣。東魚開始想起了一個人,蛇女。

我問東魚,你為啥不回秦村去找她呢?

東魚痛苦地擺擺腦袋。

我說後來她瘋了。我見過她。在我幼小的記憶里,聽說她有一個娃娃,那個娃娃被蛇咬死了,然後她就瘋了。

我非常歉疚地告訴東魚,我還打過她。

—我並不曉得她叫蛇女,只曉得她是一個瘋子,是一個很危險的瘋子。除了那些膽子大的娃娃,沒有誰靠近她,也不准她接近我們。我曾經看見我娘大老遠就沖她吆喝,不准她向我們走過來,但是那天瘋子像是沒有聽見,她沿著那條小路,搖搖晃晃地向我們的屋子過來了。當時我娘正在給我的弟弟餵奶,她慌忙站起來,沖著瘋子訓斥。瘋子赤裸身子,頭髮沾著穀草,像是一個蓬大的草團,我們幾乎看不見她那骯髒的面孔。她的乳房就像兩隻空癟的口袋一樣,在胸前晃蕩,她的身上全是泥污和傷痕,以及斑斑的烏黑的血跡。瘋子抬頭看了我娘一眼,遲疑了一下,嘴裡開始發出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像是在呼喚某個人的名字,又像是在呻吟,她埋著腦袋,不顧我娘的訓斥,徑直過來了。我看見我娘很恐懼,她一手抱著我的弟弟,一手抓起身邊的木棍,在手裡揮舞著,沖著瘋子大喊大叫,企圖將她威脅開。顯然瘋子一點也不害怕,她向我們伸著手,像是要從我們身上得到啥。我娘畏懼了,丟了木棍,將我弟弟摟在懷裡,牽著我要躲進屋裡。

我也不曉得從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勇氣,揀起娘丟在地上的木棍,沖向瘋子,劈頭就是幾棍子。瘋子反抗了,她奪過了棍子—我沒想到棍子會被她那麼輕易就奪走了,我被嚇傻了。這時候我父親出來了,他撲過來,一腳將瘋子踹倒在地,然後抓起我就走。瘋子躺在地上好半天才起來,步履蹣跚地離開了。那天晚上,我弟弟就發燒了。我娘哭泣說,瘋子要帶他走了。後來我父親和我娘帶著我弟弟去了土鎮,但是土鎮的醫生對於我弟弟的病情束手無策,他們抱著我弟弟往愛城趕,據說半道上我弟弟就咽了氣。

我娘一直把我弟弟的死亡歸罪到瘋子身上。我說,我娘不止一次地向我哭訴說,瘋子一直在想我弟弟,有一次她看見我娘奶我弟弟,就湊過來看,我娘沒在意,心想看看就看看唄,沒想到瘋子竟然撲過來要搶我弟弟——她以為那是她的娃娃。也就那次瘋子見了我的弟弟過後,就經常跑到我家門口。我娘一直擔心瘋子會帶走我弟弟,沒想到真的被她帶走了。這個邪惡的女人啊——我娘總是這麼詛咒她。

曉得是她害死了我的弟弟,我對這個瘋女人充滿了仇恨。我用糖果請了幾個年齡和膽子都比我大的娃娃,請他們幫我報仇。我們埋伏在一個高高的土坎後面,懷裡揣滿了石頭,等待瘋子從我們下面經過。

瘋子遠遠地過來了,她行走很緩慢,腳下一瘸一拐的,走得很吃力。走近了我才看見,她的腿上再流血,可能是被哪家的狗咬了。一邊走,她的嘴裡還一邊嘀咕啥,像是在罵著誰。她剛走到土坎下,一個大娃娃喊了聲打,只見那些石頭飛蝗一樣劈頭蓋臉擊打了過去……瘋子抱著腦袋,嘴裡哎喲哎喲叫喚著,像跳舞一樣在地上跳著,跳了兩下,突然跳不動了,身子軟軟地倒在了地上。我們一鬨而散。

過了兩天,我們聽說瘋子死了。死在一個水塘里,有人說她是口渴喝水,掉下去淹死的。瘋子被打撈起來那天我去看了,她的臉出奇的乾淨,青白色,一塵不染的樣子,只是有些腫脹,像一個被吹起來的豬尿泡。瘋子被埋在棺山上,據說後來發洪水的時候,連墳墓帶屍體,都被沖得不見了。

聽了我的講述,東魚顯得極其難受,他的額頭開始冒出黃豆大的汗珠,身子哆嗦不停。他又要了半碗酒,咕咚咕咚喝了。緩了口氣,說,這酒是治療傷痛的良藥,每當身上疼痛難忍的時候,喝點就好了。但是只治得了皮肉的疼痛,卻治療不了心靈的傷痛。

東魚說,每當心裡疼痛難受的時候,他就在皮肉上給自己製造疼痛,用火燒自己,用刀子割自己,用針刺自己……只有皮肉劇痛了,才能轉移和緩解心靈上的痛。等到皮肉疼痛得撐不住了,就喝上一點這酒,用這酒治療。等到傷口好了,心靈的創傷開始流血疼痛了,就又在皮肉上製造創口……現在不用了。東魚猛地直起身子,一揮手,那個酒罐子嘩地一聲跌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紅色的酒,流淌在屋子裡,像血液一樣。

我給牛警官打了三四個電話,接著又給小顏打了三四個電話,結果都一樣,都是不在服務區。不曉得這兩個傢伙跑到啥地方去了。

沒辦法,我只有撥打110。

警察很快就來了,三個,兩個男的,一個女的。他們來的時候,我正準備給東魚洗澡。我要那個女警察出去。兩個男警察要來幫忙,我說算了,我自己來。兩個警察於是都收了手,站在一邊。但是很快他們就驚呼起來,因為他們看到了東魚身上的累累傷痕。兩個男警察的驚呼,把那個女警察也招回來了,她很緊張,看清楚了東魚身上的傷痕,就更緊張了,問我咋回事。

我說沒咋回事,這是他自己給自己搞的。

幾個警察不相信,將我搡到一邊,一邊查驗東魚身上的傷痕,一邊盤問我。問我跟東魚啥關係,東魚是咋死了的……我說我是東魚的朋友。他們又問多久認識的,咋的認識的。我曉得很難跟他們說清楚,也懶得跟他們說清楚。我說你們警察裡頭不是有個叫牛警官的嗎?他和他女朋友清楚我得很,也清楚我和東魚的關係得很,你們最好找到他們,他們兩句話就可以證明我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如果我是好人,你們就讓我去給東魚洗完澡,別讓他那麼赤身裸體晾在那裡。如果我是壞人,你們就立馬抓了我。

聽我這麼一說,那個女警察拿起電話開始撥打。真是見了鬼,女警察剛撥完號,電話就通了,就傳出牛警官的聲音。女警察拿著電話走到一邊,啊啊哦哦地說了一陣,掛了電話,回頭跟我說,牛警官說了,說他和他女朋友都沒時間過來,請你看著辦就是了。那兩個男警察也直起身,說,這身上的傷痕,新的是最近的,陳舊的,起碼也有幾十年了,新舊交替,層層疊疊,看著叫人心頭髮毛。這時候過來一群人,看樣子他們跟這三個警察很熟悉,大家打著招呼,發煙,點火,最後話題才落到東魚身上。

我不想聽他們說些啥,只是認認真真地給東魚洗澡,然後給他換了衣裳。你忙過了嗎?有人問。

我不曉得那是問我,沒理會。有人過來扯扯我的衣角,說,跟你說話呢。我說咋啦?

那人問,我說你忙過了嗎?忙好了嗎?如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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