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就在他們跟我談話的那天晚上,潘雪蓮校長還跟我談了一次話,這次話很短,我說話很少,幾乎全是她個人對我的情感表白。

潘雪蓮校長說,我上山,是她親自點的名。她抽調了幾十份檔案,最後就只選定了我。儘管她沒有看見過我的樣子,但是她一看我的名字就喜歡上了我。我插話說,不就一個東魚的名字么?有啥特別的呢?

我也說不上來,但是我一看那名字,就發覺那正是我要找的。她說,我聽說你母親去世的消息後,本來是想過來看看你的,安慰安慰嘛,但是覺得不好,一是那樣做太唐突了,二是那樣做的話,會有很多閑話,因為—因為你的出身問題。

我哦了聲,表示明白了。

她說,其實我早曉得你啥時候上來,你上來的那天晚上,我一夜沒有睡好,老想著你睡得咋樣,是不是習慣這山上……我點點頭,表示感謝。

她說,當你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都傻了,我才發現,你原來比我想像的要英俊多了,要瀟洒多了,我就好像在哪個夢裡夢見過你。那時候你難道沒發現,我連話都不會說了嗎?我又緊張又興奮,一顆心撲騰騰地都要蹦到嗓子眼裡去了。

我笑笑。

她說,其實那時候去選擇校址,你是根本就沒有必要去的,我也不想讓你見到我那風風火火的樣子。我叫上你,主要是想看著你,你在我身邊,我好像格外踏實似的。

我哦了聲,表示理解。

她說,那時候大家剛剛開課,都很忙,也很累,萬事開頭難嘛。但是你曉得我為啥每天晚上要叫你到我寢室里來嗎?我是想看看你,跟你說說話,不管說啥,只要是跟你說話,說啥我都高興,要不,我就睡不著。

我呵呵一笑。

她說,我說的可是真的啊……

我說我曉得。

她說,我一直是想要嫁給你的,我在往愛城送材料的時候,也給我爹寫了信,信里就談了咱們倆的事情,他不同意,主要是說你的成分問題。後來你救了我,冒著生命危險救我……

我說,別說是你,就算是其他的人,我也會那麼做的。

她飛舞的神情黯淡了一下,但是馬上又恢複了,她說,我曉得,這就證明你的思想水平高,達到了很高的覺悟,是完全可以信賴的,可以依託的。於是我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爹寫信,然後快馬給他送去。我告訴我爹,我需要你,而且是除你不嫁。見我的態度這麼堅決,我爹就同意了,安排了兩個同志親自上來為我們安排……

我說真謝謝你,謝謝你這麼瞧得起我。

真心的?她問。

我想了想,覺得剛才那話的確是出自內心的,就點點頭,把剛說了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回去睡吧。潘雪蓮校長站起來,說,明天就是咱們的大喜日子,你早點休息著。

潘校長再見。我說。

你別再這麼叫我了。潘雪蓮校長垂著眼帘,有些羞澀地說,我馬上就是你的妻子了,你不要再那麼客氣了,我聽了,彆扭。

那我咋叫呢?我犯難了。

不管你叫我啥,叫小狗也好,叫小貓也好,咋叫都依你,我是你的人吶!那我就叫你潘雪蓮吧。我說。

第二天,整個茶坪都沸騰起來了,這些老鄉們的淳樸善良與熱情,讓我終生都難以忘記。他們貧窮,但是一點也不吝嗇。他們給我們送來雞蛋,臘肉,雞和鴨……那位被潘雪蓮提到過的張大簍子抱著她那才出生不久的娃娃,拎著一隻母雞也來了。我和潘雪蓮都執意不收,讓她把那雞拿回去。這讓張大簍子很為難,她問我們是不是嫌禮太輕,還是瞧不起她。潘雪蓮說不是,說你才生了娃娃,自己把這雞拿回去,殺了,燉了,補補身子,也多些奶水。張大簍子笑笑說,我哪裡有這口福呢,再說,要真殺,也捨不得啊,正在下蛋呢。我犯難了。潘雪蓮湊在我耳朵邊說,先收下吧,你不收,她飯也不會進屋吃的。收下,等她走的時候,再還給她,我們咋能吃他們的東西呢?

茶坪的男人們都視我為英雄,他們拿著粗瓷大碗,端著酒,涌到我的跟前,一邊向我豎大拇指,誇耀我是真漢子,是真男人,敢捨命救人,一邊邀請我喝酒,還說假如我不喝的話,就是瞧不起他們云云。那天中午,我是醉得一塌糊塗。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一張鋪著大紅被子的床上,腦袋昏昏漲漲的,不曉得發生了啥事情。這時候潘雪蓮進來了,關切地說,醒啦?我點點頭,應了聲。

還早,你再躺會兒吧。潘雪蓮走到我跟前,柔聲說,你口渴嗎?喝水嗎?我搖搖頭說不要,問她現在是啥時間。

早上,還不到七點。潘雪蓮說,你睡吧,等會兒我把飯給你端來。我看了看屋子,說,我現在是在啥地方?

潘雪蓮撲哧一聲笑起來,說,你啊,看看你,這是我們的新房啊。新房?我們?我晃了晃腦袋,昨天的情景被我晃了出來,我記得在教育局領導的主持下我們拜堂的場景,記得了張大簍子給我們送雞的場景,然後是和那些茶坪漢子喝酒……最後就完全記不得了。我點點頭,說,我們結婚了,我都忘記了。

潘雪蓮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你還好意思說呢。

看她那羞澀的表情,我摸了摸身上,我是穿著衣服的。掀開被子,我發現自己的衣服和昨天穿的一樣整齊。

你睡吧,再睡睡。潘雪蓮給我拉上被子,彎下腰,在我額頭上親吻了一口,就出去了。

我重新躺回到床上。床上是全新的棉被,睡在這樣新的棉被上,感覺有些異樣。我努力要想起昨天究竟發生了些啥事情,在酒前的事情,我基本上都能記得起來,但是酒後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就在我挖空心思努力回憶的時候,潘雪蓮端著一碗飯過來了。

我專門喊他們熬的稀飯,加了點野菜葉兒,很新鮮的。潘雪蓮說著,坐在我面前的床沿上,拿起小勺子要給我喂。

我慌忙要起來,但是被潘雪蓮輕輕地擋住了,她垂著眉眼柔聲說,你躺著吧,你晚上累了。

我愣住了,說,晚上累了?晚上我幹啥了?

你幹啥了?你裝啥傻子啊,你說你都幹啥了?瞧你這壞樣兒!潘雪蓮嬌嗔道,一張臉頓時紅到了腮邊。

昨天晚上我都幹啥了呢?我吃了一口稀飯,在心底暗自問自己,我都幹啥了呢?咋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呢?我幹啥了我……講到這裡,我問艾榕,你曉得東魚那天晚上幹了啥呢?

艾榕笑了,說,這還用問啊。

我也笑起來,說,是人都會往那裡想。但是東魚就不會,他認為自己喝醉了,無論從生理上還是其他的啥上來講,都不可能幹出啥事情。如果幹了,像那樣的事情,而且是他第一次經歷,再咋個也會有深刻的印象。但是東魚啥都不記得,他之所以不記得,是因為啥都沒有發生過……

就在我給艾榕講到這裡的時候,站在一邊的牛警官開始不斷地打哈欠了,一個連著一個,看起來很誇張。我住了嘴,看著他。他說,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啊,我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了……我又準備接著說,但是剛要出口的話題被牛警官打斷了,他說,你不會就這麼講下去吧。

我不置可否。他又轉向艾榕問,你不會就這麼聽下去吧。

艾榕問他幾點了。牛警官抬腕看了看錶,說一點鐘了。艾榕聽了,沉吟了一下,說你回去吧,等你把東魚的故事聽完了,再來一次給我講乾淨。你也可以寫出來嘛!牛警官說,聽起來還是很有點意思的,你寫出來,我們都可以看嘛。

我沒理會牛警官,跟艾榕說,我明天還可以來見你么?

艾榕低低地抽噎起來。

我轉頭問牛警官,我明天還可以來么?

恐怕她應該先兌現她的承諾了。牛警官想了想又說,這事我也做不得主,得請示上頭。

承諾?我問艾榕,你跟他們達成了啥協議么?

艾榕點點頭,說,我讓他們通知你來,說跟你說說話,我就交代……

交代?你交代啥?你有啥好交代的?我突然激動起來。但是我的激動很快就被牛警官制止住了,他走過來,毫不客氣地把我帶出了那間被鋼條阻隔成兩半的房間,只留下艾榕還低著腦袋在那裡嚶嚶地抽噎。

出了監舍,牛警官開始教訓我,說我在那樣的環境里,採取那樣激動的方式說那樣的話語,會影響到艾榕的情緒,她可能會重新閉上嘴巴,不再跟警察合作。

她應該跟我們合作,應該坦白,應該老實交代,應該爭取寬大處理。牛警官說,一切證據都指向她,現在我們爭取是讓她自己交代,說明一切問題,前因後果,事件發生過程……

我說她咋會殺人呢?我殺雞她看著都是害怕的啊,她咋會殺……殺一個人呢?

你會曉得的。牛警官說,她會自己說出來的。

我說打死我也不相信啊。

事實面前,到時候你會相信的。牛警官拍拍我的肩膀,感嘆說,放心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