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此刻,這個曾經讓我無比神往的身體就擺在我的面前——小顏兩隻手舒展著,像鳥的翅膀,就要飛起來了似的,我看見了腋窩下那兩叢柔軟的小黃毛……我突然驚異地發覺,我的下面不曉得在啥時候已經成了一株偉岸的樹,支棱起好大一片天空。我一陣驚喜,握捏了兩下,像個揀了皮夾子的娃娃,不知所措起來。

也就這時候,手機響了,我慌忙捏著手機走到外屋。電話是艾榕打的,她問我在幹啥,咋接了電話不說話。我支吾了一下,說,我在小顏這裡。這麼晚了,你在她那裡做啥?艾榕的語氣中透露驚訝。

我說她喝醉了。

你是要陪她么?艾榕的話語里含了些揶揄的成分,說,你陪吧,我放心你。我伸手進褲襠,發現那東西又恢複成原來那萎縮的樣子了,心頭一陣懊惱。

你在那裡,到底不好。艾榕說,你還是回來吧,我去陪她。

我說你在哪?

我?我剛打了幾圈下來。艾榕說著打了深長的哈欠,然後掛了電話。小顏擬好「尋人啟示」,我做了些修改,然後拿著去找台長。台長聽完我的彙報,沉吟了一下,問我,你覺得這樣合適嗎?我愣住了。台長把「啟示」丟在桌子上,伸出指頭篤篤地在上面點擊,說,你們不是去找過袁嗎?這個人要真是如同袁說地那樣,是一個有重大問題的人,一個有很嚴重歷史污點的人,一個很壞、很齷齪的人,你們把他找出來,未必是要請他講述他的那些……可恥的……卑鄙的歷史?!

台長先前的語言還很順和,講著講著,他就激動起來,語速也快了,聲音也大了,言辭也激烈了。我曉得,如果我不打斷他,任由他這麼發揮下去,他可能會在這個問題上連分析帶評論地連篇累牘講上個把小時。於是我說,東魚究竟是一個啥樣子的人,現在我們還無法下評論吧,我們只有找出來,才曉得答案啊!

台長嘆息一聲,端起杯子,啜了一口,然後彎腰向垃圾簍里輕輕吐掉喝進嘴裡的茶葉,意味深長地說,我們這麼做,觀眾會懷疑我們的立場的!一個月後,我差不多都將尋找東魚的事情忘記了。

這一天,我路過新聞部,聽見新聞部一個新來的滿臉青春痘的小女娃子正在接聽電話,好像在說蛇吃了啥東西。我進去的時候電話已經在小女娃子的不耐煩中結束了。我問她,剛才電話說啥?

小女娃子見了我,莞爾一笑,說電話是一個觀眾打的,說她的一隻貓被人家養的蛇吃了。

我一下緊張了,問那打電話的人在啥地方。憑我的直覺,我無意之間已經獲得東魚的線索了,我馬上就可以找到東魚了。

剛到洗衣街街口,那個打電話的女人就迎了上來,說她已經站在這裡等我們許久了。

這是一個肥胖的女人,走起路來像滾動的肉球,雖然胖,但是這女人的眼睛卻很大,大得有些異常,金魚眼似的圓瞪瞪地往外凸。女人的樣子讓我想起兒童時愛搞的一個惡作劇來,——我們抓住青蛙,把麥管塞在它的屁眼裡,然後使勁往裡一吹氣,青蛙咕地一聲就開始膨脹起來,皮球一樣,在地上左搖右擺,但是無法行動。現在這女人就活像一隻充滿氣體的青蛙,唯一的區別就是她的雙腿居然還可以靈活地擺動。真是奇怪。

還不等我們問話,肥胖女人就說了因由。她說她家的美斯最可愛了,是她女婿在她生日的時候送給她的,花了兩千多塊錢。美斯很聽話,很乖巧,睡覺都是跟她睡,每天醒得早,很準時,如同瑞士手錶,六點就起來了,有時候出去玩耍一下,但是時間絕對不會超過一個小時就一定要回家。

可惡的是——肥胖女人癟癟嘴,哽咽說,美斯突然就不見了。一定是他養的蛇把我家美斯吃了!肥胖女人說到這裡,淚眼婆娑,不時用那肥如饅頭的手掌擦抹滾流出來的眼淚。

我說誰家養的蛇啊?

誰?這天下還能有誰,就是那個老不死的,老怪物,他養了好多蛇在家裡,我們向居委會反映,沒人管。現在好了,把我家美斯吃了,我就只好找你們電視台了,你們電視台非得管管才是。再不管,就要吃人了!肥胖女人的嗓門很大,厚厚的嘴唇就像戲水的鴨子那撲稜稜扇動的翅膀,飛濺了我一臉的唾沫星子。我說那個人叫啥名字?

啥名字?鬼才曉得他叫啥名字!肥胖女人說,他一天裝神弄鬼的,瘋瘋癲癲的,我嫁到這裡來的時候他就是那麼個鬼樣子,現在幾十年了,他還那樣子,真是前輩子作孽,咋攤上這麼個街坊啊。

我說他住在哪?你帶我們去。

肥胖女人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說,他就住在那裡,要去你們去,我不去,我不敢去,我怕他,見他一面我就要做三個晚上的噩夢,還是你們自己去吧。

我說他傷害過你嗎?你咋會這麼怕他呢?

也不知咋的。肥胖女人瞪了瞪金魚眼,看看遠處的巷子,肥厚的手掌撫住胸脯,驚魂未定地說,我看見他我的腿肚子就發軟,就挪不動步,好像是被魔怔住了……

儘管很好奇,但是此刻我不願意聽這肥胖女人啰嗦下去,我要想儘快曉得東魚,曉得有關他的事情,就問肥胖女人住在啥地方。

我么?肥胖女人回頭指著一幢高樓,說我就住在那兒。

小顏插話問,你說的蛇,他養在啥地方?

養在他家裡的啊。

小顏說,這就奇怪了,你們相隔這麼遠,他的蛇咋會吃掉你的貓呢?也不怪我家美斯是不是?我家美斯這段時間發情了,是要東跑西跑的,但是跑,也不應該被吃了啊,再說它真的很準時,瑞士表似的,一個小時准回家……肥胖女人說。

你說的是你的貓跑到他家裡,被他養的蛇吃了?小顏問。我打斷小顏的問話,我說,這並不重要,我有一種直覺,我們馬上就要見到東魚了。小顏聽我這麼一說,也有些興奮,隨口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肥胖女人沒聽明白,一個勁兒地問我們,你們說啥啊,你們說啥啊。我說,你必須帶我們去找那個人,你要不帶我們,這麼多人家,我們咋去找?就算我們找到了,我們咋跟人家去說?既然是你反映的情況,你就要勇敢地站出來,對不對?

小顏也跟在後面敲邊鼓說,是啊是啊,你不去,我們出師就無名了,人家還以為我們是故意找碴兒呢,我們要是說不明白,你家美斯不就是白死了嗎?洗衣街盡頭是一個低矮的公共廁所,那個肥胖女人帶著我們在廁所前停了下來。廁所正中位置用石灰大大地寫著「廁所」兩個字,一左一右兩個門,門口掛著厚實的骯髒無比的布帘子,帘子半撩著,在門頭上,用黑墨水畫了一男一女兩個人頭——畫得很蹩腳,如果不是那個女的頭上耷拉著根馬尾一樣的東西,你根本無法區分兩個人頭有啥不同。倒是在門檻旁邊的兩團塗鴉很有意思,那應該是用紅色油漆畫的,作畫者的技藝不高超,但是看樣子很有生活基礎。那是兩個很寫實的生殖器,好像是專門為了給門頭上的那兩個人頭做詮釋。男廁所門檻邊的畫是男生殖器,很昂揚,因為是紅色的,顯得活力四射的樣子.女廁所旁邊的畫的是女生殖器,當中一個點特別艷麗,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的感覺。我笑起來,別別手指,示意小顏看。小顏可能早就看見了,對我的示意避而不見。

廁所前面,是一排垃圾筒,垃圾筒早已被爐灰和各種各樣的垃圾堆了個滿滿實實。在垃圾筒旁邊,豎立著一個鋁鐵皮兒的牌子,上面非常規整的寫著「大小便收費兩毛」。牌子旁邊是一個只還剩下三條腿的桌子,缺腿的那邊用一摞磚墊著,桌子上趴著一個老女人,頭上几絲灰白的頭髮在散漫的陽光中兀自微微飄動。聽見有動靜,老女人抬起頭來,晃著一張睡眼惺忪的臉。你看你都睡著了,要是人家偷著進去拉了咋辦?肥胖女人跟老女人認識,說完話趕緊拿手掩住口鼻。

誰會有這麼不要臉啊。老女人張大嘴巴,打了個看起來過分誇張的哈欠,說道,你家茅坑壞了不成?喲,還帶著兩個人來拉?喲,還帶個機器?帶個機器做啥?未必還要把咋拉的拍下來不成?進去拉吧,三個人六毛。

我們不是來拉屎拉尿的,我問你個事情,你曉得那個老怪物住在哪?因為捂著嘴巴和鼻子,肥胖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含含糊糊的。

剛才還從這裡過去。老女人對肥胖女人掩捂口鼻的做法有些惱火,冷笑一聲說,現在就聞不慣了?想想你當初,不是還下過糞坑淘大糞么?不是還親口嘗過的么?

肥胖女人窘住了,胖臉漲紅,訕笑說,電視台的要找他。

老女人一雙吊睛眼乜斜著我們,你們找他做啥子?

他養的蛇把我家美斯吃了,我就不相信我治不住他,電視台的拿他還沒有辦法么!肥胖女人有些自得。

哦。老女人似乎明白了肥胖女人的目的,嘴角上掛著輕蔑的笑,順手指著廁所邊上的巷子,說,他就住在那裡——水巷子,往裡走,走到頭了,就找到他了。

水巷子很窄,兩邊的住戶都搬遷出去了,那些房屋多半已經垮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