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柳絮之死

出愛城往西,不遠就是一個墳場。這個墳場很古老,有很多神靈鬼怪的故事。其中有個故事,深得我的喜歡。

說大概在三十年代的光景,愛城有個盜墓賊,這傢伙之前一直從事占卦,精通星相之術。但是這個行當不來錢,他的日子一直過得很緊巴,於是他決定改行,就當起了盜墓賊。盜墓是個一本萬利的行當,但是得要腦子,沒腦子的去扒墳堆,總是得不償失。你看那些表面宏偉闊氣的墳,除了骨骸你扒拉不出個什麼玩意兒,那些青條石,那些花碑,不過是裝腔作勢。真正有貨的墳頭一點也不起眼,要把它們從墳場里找出來,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這個盜墓賊就具有這樣的本事。他的本事來自於他對星術的精通。但凡有錢有勢的人葬墳,是非常講究風水的。因為葬到了風水寶地,不僅死人可以升天,後世的活人也會享受到蔭澤。而要想得到真正的風水寶地,那可得花大錢。而花得起大錢的,也必定是有錢有勢的人家。而有錢有勢的人家,在墓葬方面那也肯定是會厚葬盛殮的。這個盜墓賊就運用他的星術,參照出了一塊風水寶地。

那地方,冷眼一瞧還真跟其他的亂墳堆子沒什麼差別。盜墓賊知道下頭一定有好東西,就下了鎬頭。這一下去還真是不簡單,沒多久就碰到棺材了,很快就起了一罐子銀子。捧著這罐子銀子,這盜墓賊心想,不對啊,這麼好的風水寶地怎麼才出這點東西啊?下頭一定還有東西。於是就繼續往下挖。還真又碰到了棺材,這一回起的東西可不少。這盜墓賊其實也該滿足了,但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萬一下頭還有呢,就試探性地又往下挖。老天,下頭還真又是棺材……這個瘋狂的盜墓賊,挖了一個坑,掘出五座墳。

當然無從考證這個故事究竟有多少真實成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古往今來,一大半的愛城人都被掩埋在這裡。後來政府發文,要求愛城所有死去的人都必須安葬在這裡,並且將之改名為愛城公墓。再後來政府把公墓賣給了一個台灣過來的開發商。這傢伙才會做生意呢,將墳場周邊的幾個山頭全部推平,然後遍植蒼松翠柏,再在裡頭修些小徑,搞得就像個公園似的。很多人都說,這裡的風景差點都攆上桂園了。誰不想死了葬在這裡呢?儘管墓穴炒得比房價貴好多倍,但是每天都有很多老人在子女的陪伴下前來挑選死後的葬身之地。一些膽大的男女還把這裡當成了偷情的場所。曾經就有那麼一對男女裸死在了竹林里,他們的死因,愛城公安局至今都沒查清楚。

現在,警察說柳絮也死在公墓里。

柳絮是怎麼死的,警察又是怎麼找到我的,他們統統不告訴我。他們懷疑是我殺死了柳絮。他們將這個小樓翻騰了個底朝天,然後在小樓里將我逼問一遍,又帶到公安局繼續逼問。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除了你們告訴我的柳絮死了,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真不知道。

原來一個負責抓嫖的派出所小警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調進了刑警隊,他走到我跟前,上眼下眼地打量我,嘴角撇著一副忍不住想要笑的樣子。這小子知道些我的根底,我可沒少跟他打交道。有一回他把我和小姐堵在屋子裡,慌得我趕緊給馬隊長的父親打電話。馬隊長很快來了,站在門口說,是我,馬某某的娃。我開了門,拎著衣服牽著小姐出來了。馬隊長跟著我的屁股,遞給我一張紙片,用幾乎哀求的口氣說,你以後要是有什麼事,直接給我打電話就是了,莫打給老頭子了。長出息了啊,原來當嫖客,現在做殺手哇。小警察終於笑起來,問,喝水不?我說喝。

小警察說你要喝就老實交代啊,交代了,別說水,酒我都給你喝。

我說怎麼交代?

小警察嘿嘿笑起來,說,怎麼乾的就怎麼交代!

我嗤笑一聲,別過頭去,懶得理會他。

小警察拍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啊你啊,你搞搞人家也就是了,你怎麼還把人家殺了嘛!

我翻了他一眼,說這案子是不是你負責?

小警察說不是。

我一下火氣大了,吼起來,說不是你負責你就給老子滾遠點!

小警察愣了一下,衝過來對著我肚皮就來了一拳,我被打得一下子蜷縮在地上。他娘的,他那一拳頭好像打進了我肚皮一塊生鐵疙瘩,梗塞在那裡,好半天才敢出氣呻吟。等緩了口氣,那疼痛稍微下去,我大聲呼救起來,這可把那個小警察嚇壞了,他沒想到我會這樣,也沒想到我的聲音會這麼大。

馬隊長沒有責怪那個警察,只是看了看他,那個警察神情很緊張。我說馬隊長你來得正好,你們是不是準備採取刑訊逼供?馬隊長冷冷地看著,似乎並不認得我。他說你別激動,有話慢慢說。我說好,我剛剛被那傢伙打了,我想知道,你們是不是準備採取刑訊逼供?馬隊長看著我,不搭茬。我說如果你們要採取刑訊逼供的話,就把那些東西使喚出來,我倒想嘗嘗。馬隊長還是不搭茬,看著我,目不轉睛,但是目光冰冷。我知道,這是他們慣常的把戲,先等你鬧,鬧騰夠了突然出手,快如閃電地擊中你的軟肋,讓你猝不及防,暴露出破綻,然後乘勝追擊,你就死路一條了。想到這裡,我突然住嘴,不吱聲,也看著他,學他的眼神。馬隊長笑起來,他摸出煙盒,遞給我一支香煙,我搖頭拒絕了。馬隊長在我對面坐下來,點燃香煙,呼地噴出一口煙霧,煙霧籠罩在他跟前,叫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說說。馬隊長從那團煙霧中伸出腦袋來,看著我。

我說說什麼。

說說你和柳絮的事。她叫柳絮吧?馬隊長問。

我說她叫不叫柳絮,你未必都沒搞清楚?

馬隊長嘆息一聲,說,你小子嘴巴還挺硬呢。咳,你說你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玩意兒呢?我家老爺子臨終的時候都還惦念你,說你要有什麼事情要我擔待點。你說,你現在搞出這麼大的名堂,我怎麼擔待?人命關天呢,你怕是死路一條啰!我笑起來,說,你道我怕死么?老子乾脆成全你,小馬兒,看在你老子的份上,我成全你,你說吧,為什麼抓我進來?

馬隊長唬著面孔,說,為什麼抓你,你還不清楚?

我說你實話告訴我,什麼目的?

馬隊長說,是不是你乾的?

我說你明說,幹什麼,什麼玩意兒是不是我乾的?

馬隊長撓撓胳膊,說,你裝傻?

我說我沒裝傻,我是想幫你。我知道,你們抓我進來,不就是因為柳絮的死嗎?柳絮是我的女人,當然,有可能這是我一廂情願,但這是我最美好的願望。我想跟她結婚,讓她幫我生養個娃娃,讓我死在她的懷抱里。但是現在你們告訴我說她死了。她死了,我的願望也沒了,剩餘的時日也沒什麼值得期待的了,我很願意現在就死去,因為早晚都一樣,沒什麼區別。

馬隊長看著我,靜靜的,臉上神情漠然。其實我知道他心裡美滋滋的,他當我跟他所見過的那些該死的渾蛋一樣,沒兩個交鋒,心理防線不攻自潰。我調整了一下氣息,為的是讓自己說出的話語更加清晰明白,我說,現在我已經是必死的信念了,但是你們要幫我,你們要告訴我柳絮是怎麼死的,死於何時何地,你們統統告訴我,我會一攬子兜了,是我乾的,沒錯!你們說什麼我都認,我不會中途變卦,不會臨刑的時候翻供。

馬隊長眼睛直了。他噌地站起來,湊到我跟前,僵硬得跟鐵塊似的臉突然綻放出了笑容,說,放心,我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壞人的!說著他猛地挺直身子,一揮手,所有的人都出去了。隨著門砰地關上,光亮瞬間消失,我置身於黑暗和靜寂中,聽見自己的心臟咚咚響。

我突然想起了六福,我想我可能重複了他的命運。但是他呢?他是否被那個貪婪的警察局長賣了?如果賣了的話,那麼他跟著那個暴虐成性的軍閥又開始了怎樣凄慘的命運呢?

其實大可不必為他擔心。他的最終命運我已經獲知,起碼他高壽,現在可能仍然健在。就像我們看那些主旋律的戲劇一樣,知道英雄不會死,即便重傷他還會重振旗鼓殺回來,將囂張的敵人踩在豪邁的腳下。但是,我們卻總是一廂情願地為英雄們周折的命運提心弔膽,擔憂落淚。

想完了六福,我開始想柳絮。柳絮的音容浮現在我跟前。我得承認,柳絮很美,我與她一點不配。我還得承認,她的理想很偉大,她的理想跟六福有異曲同工之妙,是值得我敬仰的。我有什麼呢?反觀自己,我不過是個貪生怕死的賤貨。我決定放棄繼續度過剩餘的這點時日,與其苟延殘喘,還不如陪柳絮去。我已經做好準備,如果警察再來,我就應承了,是我殺死的柳絮。但是我怎麼殺死她的呢?這的確需要警察的幫忙。我估計他們不會幫我的忙,他們要我自己自圓其說,交代我殺掉柳絮的動機,再交代殺人的時間、地點、採取了何種方法……我當然會編,我之所以殺掉她是因為她不肯答應跟我結婚,我需要個娃娃,但是她每次跟我性交前後都要服用大量的避孕藥,而且她似乎還覬覦我的財產。於是我就動了殺念,要殺掉她。

在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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