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宮廷鬥爭 公元前一世紀 第二個十年(前九〇—前八一年)

西漢王朝中央政府內部的奪權鬥爭,日益激烈,傾軋、陷害、屠殺,一片混亂。但對外的戰鬥力,仍保持強大,跟匈奴繼續作殊死斗,而匈奴終於先漢朝而衰弱,分裂為二:南匈奴汗國向漢朝投降,北匈奴汗國逃向中亞,漢朝遠征軍追擊,指揮官陳湯宣稱:「膽敢冒犯漢朝的,逃得再遠,也必誅殺。」

西漢·征和三年

1、春季,正月,西漢王朝(首都長安〔陝西省西安市〕)皇帝(七任武帝)劉徹(本年六十七歲)前往雍縣(陝西省鳳翔縣)、安定郡(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縣)、北地郡(甘肅省慶陽縣西北馬嶺鎮)。

2、匈奴汗國(王庭設蒙古國哈爾和林市)襲擊五原郡(內蒙古包頭市)、酒泉郡(甘肅省酒泉市),斬兩民兵司令(都尉)。

三月,劉徹命貳師將軍李廣利,率七萬人從五原郡出塞;秺(音dù〔妒〕)侯商丘成,率二萬人從西河郡(內蒙古准格爾旗西南)出塞;重合侯馬通,率騎兵四萬人從酒泉郡出塞,進攻匈奴。

3、夏季,五月,赦天下。

4、匈奴汗國得到漢軍大舉進攻情報,堅壁清野,把所有糧秣輜重,全部北遷到郅居水(今色楞格河,流經蒙古國恰克圖市以西,注入貝加爾湖。郅,音zhì〔致〕)之北。左賢王把東方各部落,全部帶到佘吾水(土拉河,發源於肯特山〔狼居胥山〕,流經烏蘭巴托市南,注入鄂爾渾河)以北六七百里的兜銜山(今地不詳)。單于(十任)攣鞮狐鹿姑親統精銳兵團渡過姑且水(圖音河。流向蒙古車車爾勒格城南)。商丘成兵團挺進到岔路口,不見敵軍,班師。匈奴汗國派遣大將跟李陵配合,率三萬餘騎兵,尾隨追擊,轉戰九日,到蒲奴水(翁金河。流向蒙古國車車爾勒格城東南),不能得手,才行撤退。

馬通兵團到達天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東北部),匈奴大將偃渠,率二萬餘騎兵攔擊,但是發現漢軍強大,不敢發動,撤退;馬通兵團沒有損失。

當時,西漢政府恐怕車師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吐魯番市)襲擊馬通兵團,命開陵侯成娩,率樓蘭(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若羌縣)、尉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湖縣)、危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和碩縣)等六國聯軍,先行包圍車師,俘虜車師王跟全國居民而回。

貳師兵團出五原郡,匈奴命西部軍區司令(右大都尉)會同衛律,率五千餘騎兵,在夫羊句山(蒙古國南部達蘭扎達嘎德市西南尚德山)險要迎擊,貳師兵團把它擊破,乘勝追擊到范夫人城(在夫羊句山。范夫人的丈夫是中國將領,在那裡築城,工程進行中逝世。范夫人率領軍工,繼續不輟,終於完成。這項悲壯的中國女性事迹,文學家沒有形諸詩文,因而不傳。公元前一世紀時,只剩殘跡。今又兩千年矣,恐殘跡也不再存)。匈奴更向北撤退,不敢抵抗。

5、最初,李廣利率軍出發,宰相(丞相)劉屈氂(音máo〔毛〕)餞行,送到渭橋(長安城北渭水大橋)。李廣利說:「希望你早一點請求封昌邑王(首府昌邑〔山東省金鄉縣西北昌邑鎮〕)劉鶻(音bó〔博〕)當太子,如果劉髀能繼任皇帝,你以後就沒有憂愁的了!」劉屈氂應許。劉髆是李廣利妹妹李夫人的兒子,而李廣利的女兒,又是劉屈氂的兒媳,所以二人同時都有這項願望。

6、巫蠱恐怖仍在巔峰,告密者都有收穫。就在這時,宮廷供應部(少府)所屬的內務官(內者令)郭穰,告密說:「宰相夫人詛咒皇上,又跟李廣利共同祈禱神靈,打算擁護劉髆坐上寶座。」劉徹下令追查,果有其事,定罪「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是可怕的罪名,輕者全家,重者全族,都要處斬)。

六月,逮捕劉屈氂,綁到運送豬羊的廚車上,在長安城遊街示眾,拉到東城街頭,拖下腰斬。宰相夫人被載到繁華的華陽街(華陽街是長安八街之一)斬首。接著逮捕李廣利的妻子跟家人。

李廣利在千里外的戰場上接到報告,憂愁驚恐,手足失措。—位為了逃罪而從軍的秘書(掾)胡亞夫,向他建議:「你的夫人和全家老幼,都被羈押監獄,形勢很明顯,如果你回去,稍微不稱皇上的心,可是自己投進牢籠。那時候,郅居水以北,豈能再見?」(暗示回去後必被誅殺,再想回到郅居水投降匈奴,已不可得。)

李廣利雖然有點動心,但他仍希望更深入匈奴汗國心臟地帶,取得一項輝煌勝利,建立功勛,則劉徹或許有可能饒他不死。於是前進到郅居水畔,而匈奴輜重跟大軍,早已渡過郅居水,向北繼續撤退。李廣利命大軍保護官(護軍)率二萬騎兵渡郅居水,跟匈奴汗國左賢王、東部兵團司令(左大將)的二萬騎兵遭遇,血戰一日,斬東部兵團司令,匈奴死傷甚重。這是一個有利的形勢,然而秘書長(姓名不詳)跟決眭民兵司令(決眭都尉。眭,音suī〔雖〕)煇渠侯雷電(匈奴裔)商量說:「李將軍已懷二心,卻想把我們置於危險之地,以求建立自己的戰績,恐怕一定失敗。」企圖逮捕李廣利,押回長安。李廣利得到消息,知道軍心已經動搖,無法再向北挺進,遂即誅殺秘書長(長史),率軍班師。

大軍撤退到燕然山(蒙古杭愛山),匈奴單于攣鞮狐鹿姑發現漢軍疲憊混亂,形色有異,於是親統五萬騎兵攔擊,雙方軍隊死傷都很慘重。入夜,匈奴繞過漢軍,在退路上挖掘壕溝,深達數尺,然後從背後發動猛烈攻擊,漢軍大敗,潰散。李廣利絕望,向匈奴投降。攣鞮狐鹿姑素來聽說李廣利的威名,不禁大喜,把女兒嫁給他,尊崇他的地位,在衛律之上。

劉徹下令誅殺李廣利全族。

柏楊曰:

劉徹晚年,「巫蠱」成為一顆極為敏感的政治毒牙,碰到它立刻喪生,而且是全族喪生。厄運既已抓住李廣利,他便不能脫逃。

唯一的生機是在戰場上建立奇功,可是消息已經走露,一個立刻就會被處決的統帥,已不再有威信,無法做有效攻擊;秘書長的反應,在情理之中。李廣利應該把消息封鎖,然後軍心才可不亂,才有進擊的能力。可是他靠著裙帶關係掌握權柄,正常情形下,耀武揚威有餘,一旦變生肘腋,就束手無策。這需要獨斷獨行,一經跟人商量,便難保不泄。而且顯然的,他沒有結交到死士,而只靠普通的軍令系統。這也是劉徹在他身率大軍而仍敢對他下手的原因。

然而,即令他身建奇功,甚至生擒單于,我們也不認為劉徹會饒他一死。破敵國,擒敵酋,只是對國家的貢獻。在「巫蠱」中,卻是皇帝生命受到威脅。相較之下,自己生命重要,國家算什麼?悲劇已經註定,無可挽回。

7、秋季,蝗災。

8、九月,故城父(安徽省毫州市東南城父鄉)縣長(令)公孫勇,跟門客胡倩等謀反。胡倩宣稱他是特級國務官(光祿大夫),奉命緝拿盜賊。淮陽郡(河南省淮陽縣)郡長(太守)田廣明發覺有詐,逮捕胡倩,斬首。公孫勇穿著戒嚴官特有的繡衣,乘四匹馬拉的高蓋大車,前往圉縣(河南省杞縣西南圉鎮),圉縣署察官(守尉)魏不害等把他逮捕,斬首。

劉徹封魏不害等四人侯爵(魏不害封當塗侯、江德封轑陽侯、蘇昌封蒲侯,另一位圉縣小職員封關內侯)。

9、民間巫蠱事件不斷發生,互相控告,調查結果,差不多都是誣陷。而劉徹也逐漸了解太子劉據的心情:因過度恐懼而作出過度反應,並沒有反抗老爹之意。

正在這時候,劉邦祭廟禁衛員(高寢郎)田千秋,呈遞緊急奏章,替劉據伸冤,說:「兒子擅自調動父親的軍隊,不過應受一頓鞭打。天子的兒子誤殺了人,該當何罪?難道抵命?我在夢中,夢見一位白髮老翁,教我作這項報告。」劉徹完全醒悟,十分感動,召見田千秋,告訴他:「父子之間,外人難以插口,先生卻單獨的闡明其中道理。這是我祖先高皇帝(劉邦)託夢給先生,讓先生指教我,先生應擔任我的輔佐大臣。」立即任命田千秋當藩屬事務部長(大鴻臚)。下令誅殺江充滿門。逮捕蘇文,綁到橫橋(長安北城西端第一門,稱橫門,橫門外的橋,稱橫橋)之上,活活燒死。並逮捕在湖縣(河南省靈寶縣西)泉鳩里用兵器傷害劉據的人——稍後當過北地郡(甘肅省慶陽縣西北馬嶺鎮)郡長的,誅殺全族。(此人姓名不詳,有人推測是李壽,但李壽並未當過北地郡長。反正不管是誰,他之全族屠滅,是因為他執行皇帝命令,可看出侍奉一個擁有無限權力而又反覆無常的頭目,真是災難。)

劉徹憐念太子劉據冤枉無辜,遂在湖縣興築思子宮,建歸來望思台。天下人同感悲哀。

柏楊曰:

劉徹悲思劉據,是父子常情,證明他的天良還沒有完全泯滅。但既已後悔,憐念兒子,為什麼不憐念曾孫?曾孫也是骨肉,卻仍囚禁在暗無天日的詔獄之中(參考前七四年六月),為什麼不釋放出來,留在身邊?不但不如此,反而下令把監獄中凡牽涉到「巫蠱」案件的囚犯,無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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