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言 流年》二十六

老莫有陣子招了個新助手,女的,很年輕。這女孩在公司並不做別的,只專門負責幫老莫炒股票。也許是偷過情的人對偷情更敏感,吳菲料定這個女孩肯定不是什麼等閑之輩,恐怕跟老莫之間沒有股票交易那麼簡單。

不過吳菲開始的時候還打算裝糊塗。她裝糊塗的心情非常複雜,一是回想起自己跟老莫當年不堪回首的經歷,二來,只有吳菲自己偷偷地知道,自從老莫這秘書苟且之後,反而對她比以前客氣。不管是出於什麼心理,總之他和她之間的戰爭的頻率大大降低,吳菲樂得個清凈,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繼續忙她自己的事情。

老莫許是以為吳菲沒察覺,膽子就大起來,甚而故伎重演,明目張胆地假借出差之名跟秘書苟且。

吳菲忍了幾次,就快瀕臨忍無可忍的邊緣。那天,夫妻兩個正悶頭吃飯,那秘書又打電話來。老莫接完電話就開始神情恍惚,一邊盯著菜,一邊眼珠子在鏡片後面快速地轉動。吳菲對他那個表情相當了解,知道是他心裡又在盤算怎麼說謊。果然,又胡亂吃了兩口,老莫就編了個借口說必須馬上出去一趟。吳菲一邊指揮著阿姨收拾碗筷,一邊琢磨,越想越氣,就拿起外套就出門。

本來就打算開車出去兜個風,沒想到才沒開出去兩公里,一眼看見老莫的車就停在不遠自行車道上的一棵大樹下面。

吳菲調了個頭回來,也把車開進那個自行車道,緊貼著老莫的車停下來,然後開了遠光燈,她就坐在車裡等著。等過了二十分鐘,才看見女秘書從車裡出來。

那秘書出來的時候並沒有任何情理之中的慌張,恰恰相反,她甚至故意路過吳菲的車窗,步伐鏗鏘,面不改色。一瞬間她令吳菲想到,即使她在前二十分鐘里真的跟別人的丈夫發生了什麼不潔的行為,那也只是步了吳菲的後塵。而作為榜樣的吳菲,似乎並有什麼資格對以上的情節有任何憤怒。

那秘書在主路上截了一輛計程車離開。又過了幾分鐘,老莫才從車裡下來,又很慢地走過來,敲了敲她的車窗說:「別鬧了,回家吧。」

莫喜倫一貫善於先發制人,因為他說「別鬧了」,所以,那天很奇怪,兩個人前後腳到了家,沒有任何一方失控。他們甚至各自還從容地給自己倒了喝的。

老莫晃著手裡的紅酒,對著檯燈仔細地研究了一回那紅酒的成色,然後,沒等吳菲問就主動承認了他和秘書的關係:「沒有任何『曖昧』,都『清楚』得很!」老莫回答的很是理直氣壯:「你這半年都不怎麼理我,我是男人,我有正常的生理要求。」

「生理要求是不分阿貓阿狗你隨時都可以上的嗎?而且,你不是以前跟我說,你和文青竹,一兩個月都沒有一次嗎?」

「所以我跟她離婚了啊?哼哼,要說這還是拜你所賜!」莫喜倫翻著白眼振振有辭:「再說,我也是覺得,我們有了這層關係,也許她就會更serious,更努力地幫我賺錢!」

吳菲氣白了臉,最後掙扎似地問:「莫喜倫,你怎麼可以在說這樣的事情的時候都可以這麼大言不慚?!」

莫喜倫迎著吳菲的目光說:「這怎麼叫大言不慚,我們來擺事實講道理,你想想!當初你跟了我以後,不就對公司的事情比別人都用心嗎?」

吳菲一聽大怒,嚷道:「你,你這個人怎麼現在這麼寡廉鮮恥?!」

老莫回嚷:「watch your words!」

吳菲渾身戰抖,厲聲反問說:「watch my words?!你真幽默!你他媽都做了還怕人說嗎?」

「夠了!你別跟我來你這套潑婦罵街!像什麼樣子!難怪當初就有人警告過我,說像你這種北京郊區的鄉下人早晚會暴露本色,果不其然!」

吳菲聽了這話怔在那兒,愣了半天,才就地蹲下來,一邊點著頭,一邊喃喃自語道:「對,沒錯,我是鄉下人,我是潑婦,我怎麼會在這兒?我怎麼會跟你在一起?!」

說著,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老莫習慣了吳菲一貫跟他針鋒相對的態度,想不到她這麼一哭。老莫很意外,慌了神,走過來在吳菲身邊半跪下來,伸手攬著吳菲,試圖哄勸說:「sorry,是我說錯了,你不是潑婦,也不是鄉下人!」

吳菲沒有掙扎,在莫喜倫的手臂里又嗚咽了一陣子,忽然抬頭,淚眼朦朧地問老莫:「性真的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莫喜倫降了半個調,難得誠實地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莫喜倫扶起吳菲,讓她坐回去,他自己也端坐在她對面的沙發里。夫妻倆面對面坐著,對視,兩個人的目光里都不再有戰火,剩下的只是一團解也解不開的迷惑。

不知沉默了多久,老莫先開口說:「小菲,你想過人為什麼活著嗎?我想過。奇怪我也是最近這兩年才開始想的。我跟青竹,我很抱歉又要提青竹,anyway,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她一直都很會讀書,我們那時候都嫌自己家裡窮,都怕自己以後也過那種窮日子,就不甘心,互相勉勵,一起讀書,一起畢業。然後結婚,又一起出國,又有了美美。我記得在歐洲的那些年,我每天除了拚命工作賺錢之外,就是清理自己家院子里的雜草,種冬瓜,約鄰居打球,偶爾跟青竹一起參加個教會的活動,我們一起看著美美長大。日子過得簡單極了,有一點無聊就是了。反而那時候,我不會想人為什麼活著,反正想不想都一樣活著,那想它幹嗎?後來,有機會來中國。起初是有些誤會,以為這兒到處都是機會,等來了之後,發現,機會是有的,只不過不是給我們這種人預備的。這時候遇見你,開始,也沒想怎麼樣。是,我承認,我一直都有偷腥的經驗,even在歐洲的時候也是。可是又有哪個男的不偷腥呢?這其實並不是什麼big deal!就像吃飯一樣,你旅行到了一個地方,總要嘗嘗當地的風味小吃才不枉此行,對不對?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和我的性伴侶墜入情網。對,不管你相不相信,有一陣子,不知道為什麼,我想我的確是愛上你了。我不希望我們的關係像以前的那些一樣,始亂終棄,所以才鋌而走險,雖然我也想不清楚要拿你怎麼辦。最後——我這麼說你不要介意——其實是青竹幫我們做了決定:她放棄了我,成全了你。當然,我相信我們是有一些緣分,但是,這不代表我們就……我到現在也不確定跟你結婚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說真的,剛恢複單身的時候,我感覺好極了,忽然找回了很多,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想我會一直單身。當時你表示不快樂,我一想,你跟我也那麼久了,總不能……但是,我們結婚之後,你還是不快樂,好像更不快樂了!我也不快樂,這個婚結的我們都不快樂。現在,美美已經長大了,青竹嫁給了別人,你又每天在忙你的那些——其實我也搞不懂你整天都在忙什麼。反正,看起來大家誰都不需要誰。所以,我最近又開始想,人為什麼活著。至少我不想每天都過得很沒有意思。所以,男人嘛,男人的世界其實就是很簡單的,有時候不過是尋些刺激去忘了那些不快樂。那些刺激是你已經給不了我的,它又不會侵犯到你,你又何必那麼計較?」

在吳菲的記憶里,自她認識莫喜倫以來,那是他對她說的最長的一段表白,因為太長了,以至於她一時無法適應,也不知如何做答,彷彿面對著一個陌生人。

最後,還是老莫嘆息了一聲,說:「不早了,睡覺吧。」

是夜,等熄燈之後,老莫從吳菲背後輕輕把她抱過來,她倦著躺在他的臂彎里,那是吳菲最熟悉也最喜歡的一個睡姿,在他們同居之初,這姿勢曾經給過她莫大的空間想像並享受著其中的安全感。

「我們離婚吧。」吳菲在莫喜倫的臂彎里輕輕幫擦掉她無聲息流出來的眼淚,平靜地說。

吳菲翌日從那個她和老莫的家裡搬出來,先在吳憲那兒寄居了一陣。沒多久,公司就在她的要求之下給她租了個公寓,她因此和莫喜倫開始正式分居。

吳菲特地挑了一個莫喜倫出差的日子回去搬東西。那家裡仍然充滿著她熟悉的氣息,令她像所有準備失婚的少婦一樣開始惆悵且躊躇起來。她走進書房,站在書櫃前面,在書櫃兩側的原木的邊緣上分別划上了一個句號。那書櫃的兩側原本就有些標記,左邊是紅色的,已經畫完第九個「正」字,右邊是另外一些「正」字,是綠色的,從上到下一路排下來,茫茫然的一片,總有幾十個,到後來越寫越小,像是快擠不下了。那些紅色和綠色的「正」字分別記錄著結婚以來吳菲和莫喜倫做愛和打架的次數,吳菲懶得計算,把筆放回旁邊書桌的上,對著那些紅紅綠綠的「正」字又發了一回呆。

誰知,正陷入分居煩惱的吳菲,在搬進公司分配的那間公寓的第二天的下午,正無聊著準備欣賞欣賞新居窗外的風景,不成想就看見了她的初戀楊小寧。

其實在那之前吳菲時不常地也會聽到他的消息,最近的一次是從她弟弟吳憲那兒聽來的。

那天吳憲開車送吳菲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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