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我要的答案

紀若櫟本來約辛笛一塊吃晚飯,可辛笛晚上已經有安排,且一向怕趕不熟識人的飯局,於是提議:「要不現在一塊坐坐吧,我離你住的酒店不遠,四月花園,你叫輛計程車,十分鐘就可以到了。」

四月花園是深藏鬧市小巷的一處舊式建築,據說以前是某軍閥的公館,時代變遷之下,自然變成尋常人家密集混居的大雜院,到落實政策發還舊主,已經破敗不堪。有人慧眼相中這裡,用相對低的價格取得長時間的使用權,花大成本維修之後,裡面那棟中西合璧的三層樓別墅大體恢複了舊觀,院子里的樹木花草重新修剪移栽,再挖出一個腰形池子,養了錦鯉,種了睡蓮,黑漆院門上掛了小小的招牌,開了間名為四月花園的咖啡茶藝收藏吧。除了大廳外,每個廂房都裝修得各有特色,陳列著主人收集的藝術品,樓上還有一個專門的小型畫廊,展示本地美術家的作品。

四月花園門前是條狹窄的單行道,且不方便停車,本來生意十分蕭條,但主人本來是為興趣,堅守下來,慢慢環境品位被外來人士和本地小資讚賞,眾口相傳之下,也成了一個讓人消磨閑暇時光的好地方。

阿KEN不知怎麼的和這邊主人談得投機,經常下午把工作帶到這邊來做,一邊喝茶嗑瓜子,一邊畫著設計草圖。辛笛和他都不需要打卡上下班,不過覺得這樣未免有點頹廢,她還是比較習慣在設計室完成工作。

索美將要拍新的畫冊,邀請了辛笛的老同學嚴旭暉從北京過來掌鏡。阿KEN看過戴維凡廣告公司拿出的創意方案後,提出既然有一個主題是復古懷舊,不妨放到四月花園來拍,這主意與戴維凡一拍即合。今天兩人將準備上畫冊的那部分設計稿搬來這邊討論,順便等戴維凡接嚴旭暉過來。

確定設計稿有時是十分折磨人的事情,兩人往往會爭論,會帶著遺憾否定某些設計。到了這個幽深安靜的院落中,坐在放了英式碎花沙發的東邊廂房裡,陽光透過紗簾變得柔和,一個人喝茶,一個人喝咖啡,討論累了,出去逗逗院子一側小池裡的錦鯉,工作也顯得沒那麼煩瑣了。辛笛不得不同意阿KEN的話,頹廢的事自有頹廢的快樂。

服務生領一個穿乳白色絲質連衣裙、拎香奈兒包的女子進來,她微笑著與辛笛打招呼,辛笛一向在認人這方面記憶力不佳,好在眼前斯文秀麗的女子與腦海里那個模糊的印象倒是沒什麼區別。

辛笛跟阿KEN打個招呼,帶紀若櫟穿過門前迴廊,去西邊廂房坐下,再打量一下她的穿的,笑道:「MiuMiu的新款,很漂亮。」

紀若櫟笑,「不愧是設計師,上次見我,一眼看出我穿的是DKNY上兩季的衣服,弄得我好慚愧。不瞞你說,這次我特意穿的新款來見你。」

辛笛毫不懷疑自己會對第一次見面的人說那麼欠揍的話,「不好意思啊,千萬別放心上,我是職業病,其實倒真不介意是哪一季的設計,只要穿來與人相襯就是好衣服。」

「我知道,你對我算是留情了,只說事實沒評價。」紀若櫟當時全憑教養才保持不動聲色,不過看到後來辛笛毫無顧忌地說路非,她也就釋然了,「那次還批評路非穿的Dunhill西裝老氣橫秋,完全是40歲老男人的品位,他也說你眼睛裡其實只看得到衣服。」

「我同事阿KEN說我是典型的先敬羅衣後敬人,這份勢利來得跟人不一樣,哈哈。」辛笛從來不主動品評人的行為,卻完全剋制不住要去挑剔人的著裝,幾乎是看到路非一回就要批評他一回,始終不喜歡他中規中矩的風格,而路非從來都是微笑著由她亂說,毫無打算接受她意見的意思。

服務生送來咖啡後退了出去,紀若櫟看看這間不大的茶室,莞爾一笑,「早就聽說這邊夏天的溫度很嚇人,果然如此。不過進了這裡,感覺完全不一樣,想不到鬧市區有這麼幽靜的一個地方,稱得上大隱隱於市了。」

八月下旬的本地,夏日餘威猶在,自然炎熱,但這個院落中花木扶疏,室內冷氣開得充足,十分舒服。辛笛開玩笑地說:「你應該出去好好感受一下,才不枉在這個季節來一趟。」

紀若櫟很配合地笑,但看得出她顯然不打算出去做這個體驗,「你一點沒變,辛小姐,還是兩年前的樣子。」

辛笛還有工作要做,很怕寒暄得漫無邊際,「你也是啊,昨天還碰到路非,怎麼沒聽他說起你要過來。」

「我這次來,還沒跟路非打電話,想先來見見你。」

辛笛自然一臉詫異。

「路非今年五月去美國出差,回來以後,突然跟我說要取消婚約。」她斂眉看著面前的那杯咖啡,突然停住,彷彿在試著按捺聲音里的那一點顫抖。

辛笛緊張地看著她,她對自己安慰人的本領一點信心也沒有,手指不由自主地去摸背包,才記起擱在東邊廂房了。她眼睛瞟向另一張桌上放的紙巾盒,同時暗暗希望紀若櫟用的是防水睫毛膏。

沒等她胡思亂想完畢,紀若櫟抬起了眼睛,裡面果然有一點晶瑩波光,可她控制得很好,「讓你見笑了,辛小姐。我只是希望,死也要死得明白,所以過來這邊,想找到一個答案。」

辛笛不免有點我見猶憐的感覺,同時大大生起了路非的氣,「難道路非提出解除婚約連個解釋都不給嗎?那太過分了。」

「他解釋了,非常誠懇,說他意識到在不愛我的情況下跟我結婚是對我的不尊重和不負責任,說他一直愛著的是另一個人,愛了很多年,他卻沒意識到,他希望在一切沒有太晚之前糾正這個錯誤。」

辛笛不知道這時候是該幫理還是幫親了,明擺著一個男人對未婚妻說這話很冷酷,再怎麼誠懇也讓人不好接受,可路非愛的人應該是她堂妹辛辰,她不能不偏心一點,「那個,我不大會安慰人,紀小姐,可是我覺得你們兩人應該充分溝通,如果無可挽回了,那也只能盡量減小傷害。」

「傷害嗎?我第一眼見到他就喜歡他,他經過了很長時間才肯接受我,我以為我們在一起是慎重考慮後做的決定。我們正式交往兩年多後,在去年年底決定結婚,隨後見過雙方父母,所有的親戚朋友都知道我們的婚期是九月,你覺得這樣的傷害需要怎麼來減小?」

辛笛張口結舌,承認自己的話太過輕飄飄,但又不免有點反感。不是一場失戀就得全世界陪你落淚吧,她想。

紀樂櫟深深地呼吸,平復著有些激動的心情,「對不起,我的語氣有點不對,這件事不能怪你。」

「沒事沒事,我……確實很同情你,也覺得路非處理得不夠好。」辛笛搜索枯腸,卻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坦白講,「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有什麼能幫你的。」

「當然你幫不了我,愛情這件事,沒人能幫誰,我也並不打算求你。可是我必須知道,路非愛了你這麼多年,為什麼會沒對你說?三年前他回來過一次,應該是來見你吧,可為什麼回去就接受了我的感情?你拒絕他了嗎?後來你們好像只是兩年多前那個秋天見了一面,我也在場,我竟然完全看不出你們之間有什麼,為什麼他今年從美國回來就突然意識到了愛的是你?」

這個驚嚇來得太大,辛笛的嘴張成了O形,良久沒法合攏,她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傻,只能結結巴巴地說:「誰……誰說他愛的是我?」

紀若櫟看著她,神情複雜,「你居然一直不知道嗎?」

辛笛明知道此時開玩笑不合時宜,卻實在忍不住了,點點頭,「是呀,他隱藏得可真好,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的?他說的嗎?他連我都沒說啊。」

「辛小姐,我覺得在愛情這件事上無所謂誰輸誰贏,你大可不必這麼輕飄飄擺出高姿態。」紀若櫟明顯有點被她激怒了,「而且你如此不尊重路非的感情,未免太殘忍了一點,我以為你至少該懂得愛才會慈悲對待自己和他人的付出。」

辛笛被她教訓得啞然,良久才苦笑,「這中間有很大的誤會,紀小姐,我和路非從小一塊長大沒錯,是很好的朋友也沒錯,但我不認為他愛我,更不認為我愛他。你說的愛情理論我聽得很玄妙,不過我覺得愛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不能強求一個局外人的懂得。」

「這麼說你完全不準備接受路非的感情?」

辛笛看著她,心裡猶豫。眼前的紀若櫟看上去溫婉秀麗,可眼睛裡的急切是顯而易見的,辛笛再怎麼在感情上遲鈍,也明白對方當然並不是只想來看看情敵的面目這麼簡單。她不想殘忍地對待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尤其對方才受了情傷,然而也不願意讓路非和辛辰之間還沒來得及開始的關係再節外生枝。

「紀小姐,我對愛情這個東西沒那麼熱衷,始終覺得生活中不止只有這一件事。路非是我的好朋友,我只能肯定地說,他一直愛的那個人不是我。你若有不甘心,應該直接與他溝通,這樣自己尋找答案,到頭來傷的恐怕還是你自己。」

「還能怎麼傷到自己呢?從小到大,家人愛惜我,我自問也算自愛。可是你在乎了某個人,好像就給予了他傷害你的能力,只好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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