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親王十字軍

「縱使柏拉圖復生……恐怕亦難以精確闡釋(阿歷克塞一世的)思想。」

——安娜·科穆寧娜

當隱士彼得的軍隊在西弗多托覆滅之時,西歐貴族們正在做著出征前最後的準備。在「正式」的東征開始前,慘敗的消息還沒有傳到他們那裡,不過就算傳到了,農民軍的失敗恐怕也不會掀起多大波瀾。非要說影響的話,也就是證明了如果沒有合理的規劃,遠征中東註定要失敗。歐洲的君王們應該足夠聰明,早就知道這個教訓,不過令人費解的是,除了擁有資源優勢之外,在組織方面,他們同樣散漫無序,和農民也差不了多少。

其中的主要原因在於十字軍缺乏一位明確的領袖。教皇烏爾班二世本希望西方的國王如法國的腓力一世、德意志的亨利四世或英格蘭的威廉二世(William Ⅱ)參加十字軍,因此沒有提名總指揮官的人選。 然而,這些名人都不敢或是不願意離開王座參與這場耗時未知的戰爭,因此婉拒了邀請。最後,法國和義大利有四位王公自告奮勇擔任領袖,但他們的地位相當,誰也不願意聽從其他幾人的命令。

烏爾班試圖把大家聯合起來,於是任命了著名的勒皮主教阿希馬爾作為他的個人代表。這是一個絕妙的選擇。阿希馬爾來自法國的一個貴族家庭,這位中年傳教士是天賦十足的外交家,擅長管理工作。他很有教養,易於相處,更喜歡勸說而不是命令,此外還有豐富的旅行經歷,熟知前往耶路撒冷的各種困難。他本是總司令的絕佳人選。然而不幸的是,中世紀的權力現實讓他的領袖地位更像是一個空頭銜。他的確魅力超凡,但他完全沒有封建權威。每位東征者都是向上帝,而不是向教會宣誓,此外他們還受到各自封建領主的控制。阿希馬爾可以提出建議,但是大家沒必要聽。

因此,東征軍不止一支,而是四支,每一支由一名大貴族領導,他們都認為擔任總指揮官統領大軍的應該是自己。1096年夏末,四支軍隊各自取道前往君士坦丁堡。如果他們有計畫的話,那就是在所有人抵達目的地後分出地位的高下。

第一位出發的大貴族是韋爾芒德的于格。他是那位多情的法國國王腓力一世的弟弟。因為于格是上一任國王的兒子,這一任國王的弟弟,所以他認為自己毫無疑問應當是十字軍的領袖,並不遺餘力地宣傳這一事實。他顯然從不缺乏信心。在離開法國中部之前,他給拜占庭皇帝阿歷克塞一世寫了一封信,自稱是「王中之王,普天之下最偉大的人」,要求拜占庭屆時給予符合他身份的接待規格。 隨後,他南下義大利,在盧卡(Lucca)與烏爾班會面,還在那裡獲贈了聖彼得大教堂的旗幟作為教皇的祝福。

于格認為這面教皇贈予的旗幟就是他作為十字軍領袖的象徵。帶著它,于格抵達了亞平寧半島東南部的海港巴里(Bari) ,並讓軍隊分批登船前進。截至此時,他的征途都一帆風順,不過當他靠近達爾馬提亞(Dalmatia)沿岸,也就是現今的阿爾巴尼亞附近時,天降橫禍。一陣風暴突然襲來,打散了于格的船隊。于格與大部分部下脫離了聯繫,自身的船隻還在這樣一片不熟悉的水域不慎觸礁。

更糟的是,渾身濕透的「王中之王」不得不接受拜占庭皇帝侄子的營救。皇侄把這支精疲力竭的部隊集合起來,送去了君士坦丁堡——一路上還予以密切監護,以免再次出現劫掠的情況。這顯然不是于格想要的進城方式,不過他至少得到了令人滿意的熱情款待。拜占庭為于格的軍隊準備了盛宴,皇帝也決定立刻與于格會面。

即使對於格這樣自我的人來說,與東羅馬帝國皇帝的會面也是一次印象深刻的經歷。阿歷克塞一世可能個頭稍矮,但他坐在君士坦丁大帝的皇座上,有著屋大維等諸多先輩,家底深厚。他還是一位出色的政治思想家,只要他想,就能表現得耀眼奪目。而在這個特別的時刻,他有很多理由展現出自己的魅力。

在東征的親王與寫信引發這次東征的皇帝之間的第一次會面中,阿歷克塞一世的擔憂要多得多。雖然于格的騎士數量較少,進城時也有些狼狽,但他們顯然比彼得的雜牌軍更加威武雄壯,而皇帝並不確定他們的動機。像所有東方的居民一樣,他對十字軍東征的行為感到困惑。儘管被穆斯林圍困,並與之殊死搏鬥了超過4個世紀,但東方的基督徒從未萌生過發動「聖戰」的想法。正如公元4世紀的名人該撒利亞的聖巴西流(Saint Basil of Caesarea)所說,殺戮有時是必要的,但絕不應當得到讚揚,更不可能是罪惡得到寬恕的理由。

穆斯林幾個世紀的入侵(並且多數入侵以勝利告終)並沒有讓基督教會改變立場。公元10世紀,偉大的戰士皇帝尼斯弗魯斯·福卡斯(Nicephorus Phocas)打退了穆斯林的入侵之後,請求君士坦丁堡的主教追認那些在抗擊穆斯林的戰鬥中死去的戰士為信仰的殉道者。儘管這是近3個世紀以來基督教國家在對抗伊斯蘭教中取得的第一次勝利,但主教堅持己見,明確告訴皇帝儘管有時必要,但殺戮絕不光榮——更不用說神聖了。

對拜占庭人來說,這些在君士坦丁堡的騎士聲稱要為了贖罪而進行一場正義的戰爭,實在是值得懷疑。而他們的隨軍神父又加劇了這種疑慮。東方的神職人員不得攜帶武器,但舉目望去,西方的神職人員都帶著釘頭錘,身穿盔甲,領導著部隊,這太令人緊張了。許多拜占庭人認為,十字軍只是表面說得虔誠,實際上東征的真正目標根本不是解放耶路撒冷,而是奪取君士坦丁堡。外國的訪客來到這個帝國的首都,往往會為之驚嘆,但這種情緒總會不可避免地演變成貪婪。從5世紀的匈人領袖阿提拉(Attila)到不久以前1085年的諾曼人入侵,這種情況拜占庭人已經見過太多。這次這些粗魯的西方人也沒什麼區別。

因此,阿歷克塞一世必須謹慎行事。這次東征的矛頭很有可能會轉向他——隱士彼得的部下已經足夠清楚地證明了這一點。在應對伊斯蘭教巨大威脅的同時,他還可能不知不覺多了一群基督徒的敵人。所以他首先考慮的就是保護帝國以及首都。畢竟,這本就是他起初求援的原因。

如果說韋爾芒德的于格是阿歷克塞一世看不透的謎,那麼拜占庭人同樣讓十字軍戰士難以理解。十字軍輕蔑地把這些人稱作「希臘人」,認為他們看起來軟弱又無能。他們噴了太多香水,在各種事物上塗抹橄欖油,穿著打扮也更像是波斯商人而不是羅馬戰士。皇帝本身甚至更加讓人困惑。十字軍應邀前來支援,那皇帝在東征中應該扮演什麼角色?如果他不御駕親征,至少也應該派出自己的東征軍。

最後那條顯然是不可能的。拜占庭帝國小心翼翼地在強敵環伺之下維持著如今的局面,就是因為除非必要,不然決不拿軍隊去冒險。為了生存,運用外交手段和仔細選擇目標進行打擊是必要的。但與阿拔斯王朝正面對抗,攻打戰略上的孤立城市耶路撒冷簡直愚蠢至極。拜占庭帝國和十字軍目標上的鴻溝,最終將導致雙方關係破裂,也是未來悲劇的起源。

不過,當時一切都還足夠順利。根據各種說法,阿歷克塞一世展現出了東道主的風範。接連不斷的禮物和宴請讓于格簡直眼花繚亂。然而,所有的禮物都有代價。皇帝對西方社會足夠了解,知道騎士都要恪守誓言,他真正的目的是讓這些騎士效忠於自己。阿歷克塞一世可能從不信任十字軍,但他下定決心要好好利用他們。

起初于格對此表示反對。他認為自己才是十字軍的領袖,不願意屈居任何人之下。此外,如果他立下誓言,而屆時其他幾大貴族都表示拒絕,那他就會顯得很蠢。但阿歷克塞一世步步緊逼。他暗示,如果于格宣誓效忠,並把之前奪走的任何城市或領地還給拜占庭,他就會考慮派帝國軍加入十字軍,甚至在時機合適的時候親自出征。送給於格的禮物更加奢華了,但威脅的意味也開始明顯起來。 護衛他回到宮殿的儀仗隊忽然加強了武裝,也沒那麼好說話了。于格試圖返回營地,但護衛卻禮貌地提醒說他是皇帝的貴客。被軟禁幾天之後,于格屈服了。

阿歷克塞一世很幸運,他搞定了第一位抵達君士坦丁堡的東征親王,而且沒怎麼驚動他的部隊。讓于格這樣有野心也有權力的人宣誓效忠總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不過一旦成功,後來的貴族想要抵抗就很難了。無論如何,他及時獲得了效忠,因為第二支部隊馬上就要抵達君士坦丁堡了。

第二支部隊的領袖是下洛林公爵(Duke of lower Lorraine)布永的戈弗雷。這片領地包含了現今的德意志西北部以及尼德蘭和比利時。戈弗雷的自信心比起于格只強不弱,身為查理曼的直系後裔,他是十字軍領袖中聲名最盛、血統最高貴的一位。他公開聲明投身於東征事業,變現了自己的大部分資產,抵押了各種各樣的物品用於籌錢,並把剩下的財物全部捐給了聖吉爾(Saint-Gilles)修道院。

與于格不同,戈弗雷選擇了隱士彼得走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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