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19 心結・情潮

你的心,

是我去到地盡頭也想回來的地方。

朱、溫蜜月歸來,占、薄婚期在即。

周湘苓合上手中圖文並茂大幅報道的報紙,抬頭望向歡姐,「南弦呢?」

「下班回來進了視聽室就沒出來,都大半個月了還是每天如此。」歡姐不無憂心,「看上去好像什麼事也沒有,除了很少說話,吃飯休息都正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從他搬回來住那天起就讓人覺得怪怪的。」

周湘苓輕輕嘆口氣,「這孩子,都十年了,怎麼也沒改變一點兒。」

「他是不是真的要娶薄小姐?」

「他心裡未必是真的,我就怕他會把事情做成真的。」

周湘苓拿起電話,「你再去看看他。」

歡姐應聲而去。

她撥通溫暖的號碼,「小暖嗎?」

「占媽媽?」聽到對方的聲音,正在家裡整理東西的溫暖不自覺翹唇,那善良慈愛的老人家,是她在世唯一的長輩了。

「我一會兒要回老房子,你能不能過來我們見一見?」

溫暖遲疑了一下。

「怎麼,你不方便?」

她想了想,微笑應道:「好的,占媽媽,我過一刻鐘到。」

放下電話後溫暖靜靜地坐在沙發里。

有人在一夜之間暴富,有人在一夜之間白髮,有人在一夜之間成長。

如果說過去十年時光里她的心靈始終在靜止中沉睡,那麼與佔南弦重逢後的這幾個月,則彷彿是封閉的力量再也壓制不住有些什麼東西破繭而出,如藤蔓瘋狂攀升,將她拉扯得失重眩暈,又似一波波海潮不斷衝擊使她猶如被拋在浪口風尖,跌跌宕宕回不到實地。

直到出國,半個月漫遊,換了世途空間,複雜繁亂不能適應的心緒得以慢慢平復下來,從前當局之中不自覺情迷心亂,直到終於走出局外才能夠靜下來思考,關於從前,關於現在。

長吁口氣,她起身出去。

還是那個老社區,還是那些她十年前就已熟悉的林蔭路。

還是十六層,也還是那扇她曾敲過捶過踢過的鐵門,入眼彷彿沒有太大變化,可是卻經不起細看,視線只要多停留幾秒便不難發覺,各處都顯出了歲月流逝後抹下的陳舊斑駁。

物是人非,有什麼可能永恆?便是天若有情,也一樣漸老。

當周湘苓應聲開門時,溫暖完全想不到,竟會看見遲碧卡坐在內里。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朝對方笑了笑。

周湘苓牽她坐下,「小暖你真的結婚了?」似有些不解,還有些不信。

溫暖笑笑,「是,改天再給占媽媽送喜糖。」

原以為她鬧著玩的周湘苓一下子受到了打擊,她呆了呆,看向遲碧卡,「怎麼會這樣?那時丁小妹不是說他們已經很好了嗎?前陣子鬧不開心我還以為小兩口只是拌拌嘴而已,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遲碧卡有些尷尬地看向蹙眉不解的溫暖,「請別怪我多事,周老師一直想撮使你和佔總複合,所以——」

溫暖一愣。

某個一直懸而未決的疑問在那一霎一閃,記憶的齒輪往迴轉過一百年,腦袋像被人敲了一記悶棍,震得魂飛魄散,張圓了嘴,她不可置信地驚惶地看向面前兩個人。

周湘苓輕嘆,「雖然這些年來南弦一直不肯和我說什麼,但我知道他始終沒有忘記你,大概是兩年前,有一天我無意中見到他在看你的照片,他說你快畢業了,那時我就動了心思,讓碧卡想辦法把你招進他的公司里。」

溫暖結舌,「我……我一直以為是南弦……」

遲碧卡搖頭,「不關佔總的事,是周老師私下對我授意,他不知情。」

「包括讓我升上六十六樓——也是你?!」

「是,周老師覺得你們分開了那麼多年,是時候應該在一起了。」

溫暖傻在當場。

幕後促使她走上淺宇那段歷程的人竟然不是佔南弦?並非如她原來所想那樣,他從一開始就處心積慮地要把她戲弄於指掌之間?原來篤定的結果一下子被推翻,她心亂交加。

周湘苓神情極其擔憂,「南弦這段時間的狀態很不對勁,就和你們以前分手時一樣,每天除了上班,其餘時間他全把自己關在視聽室里,連話也不多說。」

長睫控制不住微微顫抖,溫暖再也聽不進她在說什麼,「占媽媽,我……我想靜一靜。」

說完徑自起身,下意識地走向佔南弦原來的房間。

垂首坐在床沿,她只覺腦子裡一片空白,想想點什麼,卻什麼也想不出來,躺下去,枕著枕頭,蹬了鞋子連人帶薄被蜷成一團。

門外傳來遲碧卡的聲音,「溫暖,周老師還約了醫生,我現在陪她過去,麻煩你走的時候鎖門,要是方便,你——還是去一趟洛陽道看看佔總吧。」

整張臉埋在枕頭裡,她一聲不應。

為什麼?為什麼會不是她一直以為的他?

她煩躁不安地翻身,扯高被子想蒙過頭去,不覺觸到枕下硬物,摸索著抽出來,入眼心口微微一震,那相冊的封面她並不陌生,打開來,一頁一頁,全是當年他們的合照。

慢慢看完最後一頁,合上相冊,眸光轉向房內,終於明白為什麼周湘苓始終希望她回來看看。

門後放著他當初買給她的網球拍。

牆上貼著她初學國畫時的拙作,那時他嗤之以鼻地說就算烏鴉蘸一身墨水在紙上塗一塗都會比她畫的好看,她氣惱不過,把十指張成白骨爪狀逼他非把她認為最得意的一幅山水習作貼在他房內最顯眼的位置。

電視機機身的兩個頂角各放著一隻小小的粉紅豬,那本來是一對接吻豬,一向擺在電視機正上方的中間位置,有次她和他鬧彆扭,一賭氣就把兩隻小豬遠遠分開在機角的兩端,威脅他說如果他再欺負她,她就和他這樣遠遠地再不相見。

她記憶中最後一次見到這對小豬時它們還吻在一起,如今卻相望不相親……不知道它們這一分,是否也整整經過了十年……她起身走過去,憐惜地把它們擺回接吻的樣子。

書櫃里一半是書一半是CD,她的鋼琴琴譜隨意地擺在某個架子上,琴譜上還放著她舊時束髮的髮帶,灰紫的顏色看不出已用過多久,那樣閑散地擺著,彷彿女主人隨時會回來順手把它拿走。

電腦桌上,顯示屏四周滿滿貼著兩個人的拍紙快照,各種精靈古怪的樣子都有,有他偷親她,有她回頭時撞到了他的下巴,有用鼻尖打架然後比誰的睫毛長,還有他從背後抱著她兩個人十指交握笑顏如花。

她把房內每一處全看過一遍。

手指往書桌桌面輕輕一揩,乾淨得纖塵不染。

這間房就像是一間小小的博物館,把十年前的一切保留如初,什麼都沒有改變,就連床前兩雙一模一樣只是號碼不同一大一小的米奇拖鞋,也來自於遙遠當年。

明明應該早已過去、改變、湮滅的地方,卻完整地保存了十年前的那一段時空,在這一刻給她一種強烈錯覺,彷彿中間已過去的時光並不存在,她只不過是出去客廳轉了一圈就已經回來。

可是,可是床上卻沒有那一個人,那個在她推門進來時總會以一雙漆黑星眸凝定她的眼睛,即使她已走到他身前也還久久捨不得移開視線的人。

忽然間她很想知道,到底是她愛他更深,還是他愛她更深?想知道答案的念頭在萌生之後即刻往腦中每一個細胞蔓延,強烈得她一秒也無法再多作停留。

奔跑下樓,她飛駛離去。

當歡姐從裡間匆匆出來開門時佔南弦正從二樓下來,溫暖走進來的第一眼就是不由自主地望向歡姐身後。

佔南弦倚著牆壁站在樓梯口。

合上門,歡姐悄悄退了下去,安靜空間里只剩下遠遠對望的兩個人。

他沒有走過來,她也沒有走過去。

華貴的沙發,精緻的落地燈,插著大把乾花的藍釉高頸瓶,以及寬闊的大理石磚,構成Kloveniersburgwal大道從中央破開的水面,時光早已把他們分隔在遙不可及的塵世兩端。

他垂首,掏出一支煙,手中多了個打火機,嚓一聲亮起藍色火點,火光清晰映出他如精雕細刻的五官,夾在薄薄唇角的煙被點燃,徐徐呼出一口透明霧氣,把火機收進褲袋,他轉身一步一步上樓。

她望著他拾級而上的背影,直到他踏上最後一格樓梯,轉進走廊,消失在她的視線。

要到這一刻,她才肯真正承認,自己對他的傷害有多深。

為了溫柔,她不想做夾心餅乾,所以不給任何理由地和他分手。

離開那麼多年,不肯回來,不肯給他一點音信。

即使回來之後,也總是未求證就認定他對朱臨路使用惡劣手段,對他全不信任,還因為薄一心,就算她已在他的公司里直至調到他的身邊,也始終不肯主動和他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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