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16 病變・結束

一切已經結束。

其實,從來就沒有重新開始過。

愛與恨,都不過是一場歸零破碎的幻覺。

穿著襯衣牛仔褲,挎著大大的帆布袋,戴上淺啡色纖維片的近視眼鏡,胸前掛著數碼相機和錄音筆,手中一塊方帕捂著鼻子和嘴,連聲咳嗽,遞上請柬後溫暖就這樣混進了人來人往的場內。

牡丹廳里人頭攢動的景象,讓每位入場的人都如她一樣怔了怔。

「不是說才邀請五十位記者嗎?這裡怎麼看都超過兩百位啊。」在她身後傳來低聲議論。

「開玩笑,這可是佔南弦第一次正式接受媒體採訪,同行有哪個不擠破腦袋想鑽進來?就算沒有獨家新聞,回去寫一兩版花絮也能提高不少銷量。」

大廳中央的主位是以百褶紫藍天鵝絨團簇著的長桌,長桌前為記者而設的十排軟椅早座無虛席,就連兩旁過道也已被扛著攝像拿著麥克風的人士搶佔一空,大家都在等待的空隙中交頭接耳。

溫暖移步到一個幾乎是死角的角落,這荒僻一角不起眼到別說前面的人不會回望,就連偶爾從她身前走過的人,都不會有意識往這個方向側頭看她一眼。

准三時整,當幾道人影從長桌旁邊的側門走進來時,全場起立。

站在所有獻給他的熱烈的掌聲背後,她只想落淚。

思念彷彿走了十萬光年,又彷彿從地球誕生走到了毀滅,她已經追尋了他那麼那麼那麼久。

射燈交織下長桌明亮,居中而坐的他連外套都不要,只見式樣別緻線條簡潔的白襯衣,映得俊美面容似王者又似天使,懾人的眼瞳依然閃耀著清亮星光,連習慣性微彎的唇角都絲毫無變,渾身上下雍容淡冷,貴氣閑雅。

伴在他身邊的薄一心美顏令人驚艷,笑眯的眸如兩泓水月,望向他時柔情萬千,這對金童玉女令溫暖想到一個古典的詞,賢伉儷。

臉上笑顏完美如昔,薄一心壓低聲音,「你怎麼會突然改變主意?」

「嗯?」

漫不經心地應著薄一心的話,佔南弦的眸光停在右手掌心,手機屏幕左下方有個小紅點正一閃一閃地發著提示,他打開,接收從衛星發來的信息,然後把衛星拍攝下傳的圖片一一看完。

明白到他不想多談,薄一心只得改變話題,「美國那邊談好了?」

他抬首,逡巡的眸光最後落在人群中的某一點,「大方向我已經敲定,細節留給歐陽慢慢去談,再過一個月對方會來香港,到時候我過去簽約就行。」他收回淡冷視線,轉頭問薄一心,「如果女人突然把長發剪短,這意味著什麼?」

薄一心一怔,「通常是想結束過去,重新開始吧。」

佔南弦勾起薄唇,「結束過去?」

放下手機,他環視全場,微微一笑。

待位的工作人員馬上遙控打開擴音系統,一切在幾秒內迅速就緒,負責者打出OK的手勢。

佔南弦揚聲道:「感謝各位來參加一心和我的招待會,今天主要想講兩件事情,第一件就是——最近大家都很關注的一心和潘家二公子的吻照事件。」

現場有記者插話,「有知情人說,薄小姐和潘維寧的照片是朱臨路提供給報社,想藉此報復佔總裁之前和溫暖鬧出的緋聞,不知道佔總裁對這個說法怎麼看?」

「朱臨路先生有沒有給報社提供過照片我不清楚,不過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各位,報紙上所登的那一張照片是假的。」

薄一心微笑著接過他的話,「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整件事其實是一個人為錯誤,電影公司未經我同意就擅自把我和潘維寧先生的照片用電腦合成,然後發給了報社,想以此為我擔綱的新片進行炒作。」

場下嘩然,沒想到紛紛擾擾那麼久,原來不過是招老套的冷盤翻炒。

只有站在角落裡的溫暖,似發獃又似瞭然地遠遠看著長桌後的兩人。

不能怪她會踩進他的陷阱,實在是他的圈套設得無懈可擊。

那麼巧,他和她年少時的合影被披露了,彷彿在向她暗示他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又那麼巧,薄一心和潘維寧的照片同時也登上了報紙,彷彿在向她暗示他和薄一心其實毫無瓜葛。

他就像一簇憑恨而燃的火焰,別有用心地向她這隻愚蠢的飛蛾發出種種誘惑信息,而她,竟真的信了,就那樣奮不顧身地撲去洛陽道,此刻她終於想起,克里斯蒂筆下大偵探波洛的台詞:世界上真正的巧合是很少的。

那個在鎂光燈照耀下勾出絕世微笑清智銳睿的男人,那個對記者們花樣百出的問題答得凝練得體幽雅自如的男人,那個為了他的女人站出來應對全世界的男人,根本無法與記憶中深夜裡在她窗外守候的痴心少年重疊。

他的眸光不經意間掃來,彷彿是種錯覺,似乎定睛看了她幾秒。

而她的視線回落在他交握於桌面的雙手上,他左手無名指戴著的那枚鉑金凈戒閃過一線亮光,在剎那深深刺傷她的眼,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確然來錯了。

直到這一刻她才突然明悟,為什麼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曾與她暗示,他不再是她的弦,蘇軾的詞無端湧上悲涼的心口,十年生死兩茫茫,他與她,在此刻縱使相逢,已應不識。

原來,一個男人和他的少年,隔著記憶被紛亂的塵世拉開,會遠至不僅只是三萬米的距離,原來,這就是她一直不肯面對的現實,他已不再是,早已不再是她的弦。

「小姐?你沒事吧?」有人壓低聲音問。

無意識地回首,直到對上旁人訝然地注視,她才恍覺自己在流淚,方帕迅速再掩上鼻嘴,隔阻了數道疑惑的目光。

「佔總裁,請問你和溫暖到底是什麼關係?」現場有記者揚高聲音問。

她轉身離開,答案是什麼,已經不再重要。

如同外頭是晴天還是陰天,不管她知道與否,它都不會改變。

「溫暖——」

身後從遠處傳來的熟悉嗓音低如魔咒,迎著一張張陌生的臉,她在擁擠的人群里執意前行,離門口還有五米,再過五米她就可逃出生天,「借過。」她不住輕道,說話出口才發覺全場都在屏息等一個人的答案,自己細微的聲音在寂靜中惹來小範圍窺望。

「她是我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的人。」

她在突發而來的喧嘩聲中閃身穿行,徑直走向門口,還有三米。

「佔總裁,能不能講詳細一點?」

「我們是彼此的初戀。」

情緒適度的和悅聲線從空氣和人群中傳導而來,聽進她耳中感覺那麼陌生,且覺得好笑,又一個美麗的圈套么?還是早就事先演習的標準答案?忽然記起有個作家寫過兩本書,《曾經深愛過》,《如何說再見》。

「佔總裁,可以談談你和溫暖的戀愛經歷嗎?」

「認識她時我才十六歲,那段感情沒維持多久,三年後我們就分了手。」

他說的話似遠在天涯,又似近在咫尺,嗓音中一抹顯而易辨的懷念和遺憾與她心頭信任毀滅後的衝擊形成奇特交織,明知答案已經不再重要,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可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腳步。

她慢慢回首,看向人海的另一端。

那整整半個多月來拒絕不肯見她的人,眸中兩簇星光似一直定定盯著她的背影,看見她回身,面帶冷色的他微譏微誚,還微惱微恨地彎了彎唇,她的心口控制不住微微一顫。

「佔總裁,在那段純真的戀情里,你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印象最深?讓我想一想……有一次我們聊電話,從晚上七點一直聊到十二點,兩個人都捨不得掛掉,不過十二點是她必須休息的時間,再晚她第二天會起不來,所以我還是強迫自己放下了話筒。

「可是掛了後心裡卻想著她鬱悶的嘟囔,人怎麼也安定不下來,於是索性坐車到她家,因為太晚了怕影響她休息,所以我沒上去,那天晚上月光很好,我就站在樓下,看著五樓她的房間,有一種——異常滿足的感覺彌滿心田,記憶很深,但是——難以形容。」

半垂眼睫的身影糅合著唇邊淺笑,彷彿陷入回憶。

「大概過了半小時,我忽然看到她的窗戶被推開,她穿著睡袍出現在月光中,微微仰起腦袋看向天空,當時我心裡怦的一聲,像有什麼非常美好的東西很激蕩地炸了開來,只覺得此生再不會有別的一刻更能讓我狂喜的了。」

有女記者發出輕微嘆息,似被他所描述的情景打動。

佔南弦抬起了頭,很輕很輕地道,「然後,她看見了我。」

這一次溫暖終於肯定不是她的錯覺,他的眸光確是向她遠遠掃來。

那夜看到他時,她快樂得幾乎蹦起三尺高,馬上飛撲下樓,與他緊緊擁抱誰也不肯放手,然後她把他偷偷帶回房裡,那是她第一次在他懷內入眠,單純的相擁而眠,翌日他便改口叫她……老婆。

「佔先生,既然你們感情這麼好,為什麼會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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