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08 愛過・為何

太過美好的東西,

從來不適合經歷,

因為一旦經歷,便無法遺忘。

這是什麼地方?

溫暖微微再張開些眼,看向朦朧的天花板,房外似乎隱約仍殘餘著說話聲和笑聲,恍惚間張口欲叫,然而「老爸」二字還未出口,視線已自動轉向厚重窗帘,一絲微弱光線從縫隙飄入,在風過後簾幕墜回原處時被徹底遮斷,無邊無際的黑暗在深宵蔓延。

她拭乾夢中滲出的眼淚,摸索著看手機,凌晨三點四十五分,拿起遙控器打開CD,老歌絲絲低回。

片刻後,有溫熱的液體沿著眼角流下,緩慢滑入兩鬢,沾濕枕上髮絲。

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沒法把往日搬到如今,所以記憶里那處舊歡如夢的缺口一碰就痛,錐心刺骨。

太過美好的東西,從來不適合經歷,因為一旦經歷,便無法遺忘。

即使早已成為過去,也會一直在生命里息息糾纏,控制不了的苦苦懷念使一顆心長年沉溺在追憶里,不肯浮出來與現實面對。

曾到過美得無法形容的彼岸,所以在塵世里耿耿於懷,經歷那樣深刻,讓人不但難以割捨反而渴望繼續追尋,然而這世上消逝得最快的永遠是最美的時光,一去不返後只余午夜夢回,醒來時讓人肝腸寸斷。

到最後什麼都不想要,只想拿有生的一切去換回過去。

老歌無休無止地反覆播放,似始終不肯承認,人們根本留不住時光。

當晨曦降臨,她已起床。

準時回到公司,然而直到高訪打來電話她才知道,在全無計畫且對自己毫不知會的情況下,佔南弦突然出差。

按下被告知的驚愕,她手忙腳亂地打開他的日程安排,一一致電抱歉需要延期,她編造了一個他離開的理由,但就據實回答,不,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她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連指示工作的電郵也沒有給她,他完全不與她聯絡。

兩日後,幾乎所有娛樂報都登出了大幅照片,以「攜手羅馬,暗渡巴黎」做頭條,她這才知道,原來佔南弦不聲不響地去了羅馬探班,照片上他笑容一如既往的溫然淺淡,與薄一心手牽著手逛許願泉。

報道說他接了薄一心後,兩個人秘密飛往巴黎後不知所蹤,鋪天蓋地的猜測全在暗示他們是不是訂婚紗去了。

難得清閑中,她再次收到杜心同寄來的感謝卡,說新工作很適合自己。

然後她很快發現,佔南弦不在的這幾天辦公室里蔫得最快的不是角落裡的盆栽而是丁小岱,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像失去灌溉的花朵,臉上再也沒有鮮艷的活潑潑的顏色。

到了第四日,溫暖見她又毫無精神地趴在桌上,終於忍不住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丁小岱側枕著頭,向她嘟了嘟嘴,「溫姐姐,我可能犯相思病了。」

溫暖撫了撫心口,像放下一顆心頭大石,「幸虧,只是相思而已,我看你那萎靡不振的樣子,還真怕你說你已經懷孕了。」

丁小岱即時從座位上跳起,撲過來掐她的手臂,「哇哇哇!溫姐姐,我好懷念這樣子的你啊!我求求你了,再損我幾句吧!」

溫暖失笑,「我只見過討賞的,還沒見過找罵的。」

丁小岱愁眉苦臉,「你說占老大什麼時候才回來啊?」

溫暖瞥她一眼,「你相思他?」

丁小岱搖頭,「我早就不是暈道中人了,只不過他一日不回來,我就一日見不到意中人,唉……」她悶悶地嘟嘴。

看她相思成災,溫暖決定當一回月老,「這裡有份文件,你幫我送去給管惕?」

丁小岱眼前一亮,整個人跳起來,「溫姐姐,知我果然莫若你!大恩大德不言謝,來世我再為你做牛做馬做小妹!」

「反正也沒什麼事,你收拾東西走吧,不用再上來了。」

「喳!小婢這就快快樂樂地告退!」

丁小岱蹦蹦跳跳地走後,溫暖獨自留在六十六樓。

格調高雅而大氣的辦公室里充盈著節能燈一成不變的光亮,每一日從早上進來到傍晚離去,都是恆濕、恆溫、恆風,連盥洗間內水龍頭流出來的水都是二十四小時溫熱。人為調控的舒適其實與實驗室無異,以隔絕為代價,每一處每一樣唯數值指標。

密閉空間內了無聲息,感覺不到天日,正應了那句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樣的沉寂,以往會一直延續到丁小岱高呼「下班了」,驟然抬首才反應過來,又一天在無聲無息中過去。

有時候忙完,端杯開水走進會議室,在玻璃前臨窗而眺,餘暉落盡的夕陽如一盤鮮明的圓月,讓她不由得想起一段清詞,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蔭,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十年蹤跡,十年心。

高樓下、馬路邊,或近或遠的梧桐,在黃昏里如一簇簇火柴,像極被遺忘在某個角落的小小的陳舊聖誕樹。唯一的不同是可望而不可即,如同內心深處,關於某些人,某些情緒……那麼遙遠。

離開前看到有新郵件,連忙打開,卻是某個主管發來,她默然靜坐良久,才起身離去。

行道樹梢頭碧綠蒼翠的葉被晚風吹得沙沙作響,直到走遠以後才驚覺原來自己忘了取車子,已懶得回頭,依舊信步前行,風過,入身仍覺一絲夏末的悶熱,她下意識地扯了扯領口。

疾馳的車輛偶爾從身邊飛過,碾起幾抹呼嘯。

徒步穿過十字路口。精品店,咖啡廳,車站,便利店,一路上那麼熟悉,似乎上一次踏過這條青磚路才在昨天,恍惚中似乎一切一切,才剛剛發生在昨天。

當被身邊川流的人潮驚回神來,才發覺原來已換過時空多少年。

有些人,等之不來,便只能離開;有些東西,要之不得,便只能放棄;有些過去,關於幸福或傷痛,只能埋於心底,有些冀望,關於現在或將來,只能選擇遺忘。

有些心事,無能為力,便只能自我銷蝕;有些思念,無處可付,說之便不如不說……然而,當思念太過積聚,深沉得有如負贅,會使一些遙遠記憶中的話浮到嘴邊,讓人忍不住想再聽一遍。

因為沒人堪寄,所以只能借一雙耳……說給自己聽一聽。

在漫長年月里唯有這種虛無寄託,才能聊以慰藉已走到絕處的相思。

周六下午溫暖依然在兩點半出門,準時回到淺宇。

地下停車場里,直到電梯門打開了再自動關上,佔南弦都沒出現。

她沒有上樓,站在緊閉的電梯前,向密合的鏡面上呵氣,冷熱交加一霎凝成薄汽,她抬起右手,用食指在上面划出一道弧線,沿起點往下再畫一道弧線接上終點,在兩弧中央畫出瞳仁,加上數點星光。

那是一雙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眼瞳,俊冷得毫無瑕疵。

歡喜的時候,眼角會往上斜斜微翹,濃密睫毛完美得讓人想以指尖去點一點;不悅時,雙眸會全然打開,黑瞳微微收縮似遠空的星倏然凝聚,變成兩道極為無情的寒厲冷光,讓人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平靜的時候,半笑的時候,專註的時候,凝神沉思的時候,發怒的時候……無一不是那麼那麼美,如同這世上,Nothing pares To You,你無與倫比。

到傍晚六點,下班時分,她終於離去,鏡面上淡淡的眉眼在她轉身之後消弭,終究不留一點痕迹。

就在感情到了無法挽留而你又決意離開的時候

你要我找個理由讓你回頭可最後還是讓你走

你說分手的時候就不要淚流

就在聚散到了最後關頭而你又決意忘記的時候

我也想找個借口改變結局可最後還是放了手

你說分手了以後就不要讓自己難受

車子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遊盪,她一遍又一遍聽著這首歌。

神思恍惚中手機忽然響起,她手忙腳亂,接通耳麥。

「溫姐姐,你現在有空嗎?」丁小岱抑制不住興奮的聲音傳來。

她一怔,「怎麼了?」

「我本來想約管大哥看電影,可是他說約了高經理去金碧王朝喝酒,叫我一起去,可是我——我一個人很緊張啦,你能不能也過來?反正他們兩個人你都很熟的嘛。」

溫暖正在遲疑,丁小岱已飛快道,「就這樣說定啦!你趕緊過來,五樓玫瑰包廂。」

她看了眼已被丁小岱不由分說掛斷的電話,搖搖頭,只得打轉方向盤往金碧王朝開去,那一剎那她對丁小岱無比欽佩,那種大無畏蒙頭往前沖的勇敢,彌足珍貴得也只有純潔的年輕人才會擁有。

走進金碧王朝時不期然和一個人打了照面。

潘維寧見到她也是明顯一怔,馬上就走了過來,「好久不見。」

她微笑著點了點頭,舉步便走。

「嘿,嘿!」他快速攔下她,「不能聊兩句嗎?」

「不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