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西方的可怕謠言

狄奧多西已經強大到能夠掌控帝國內部的日耳曼部族,但他的繼承人顯然還不夠強大,蠻族不久便掌控了政府內部的各個層級。甚至連軍隊內部也混亂不堪;傳統的羅馬步兵團被蠻族的騎兵所替代,整齊有序的軍團現在成了一個陌生、怪異的混合體,每一隊士兵都操縱著不同的武器,講著不同的語言。皇帝仍然是東西兩個帝國的最高權威,但實際上能統率混亂軍隊的人才是掌控實權的人。一系列來自蠻族的鐵腕人物在君士坦丁堡大有作為,他們可以任免傀儡皇帝,並對任何帝國復興的機會視而不見,只為了保證自己的權力。君士坦丁堡愚蠢的統治者們無視了邊境蠢蠢欲動的敵人,而是用恐懼和嫌惡的目光打量著具有非凡聰明才智,有一半汪達爾人血統的將領斯提里科,如今他效命於羅馬的主宰、弱不禁風的皇帝霍諾留。統治者們置毀掉整個羅馬 的風險於不顧,堅持視他為真正的敵人。

斯提里科為西羅馬帝國帶來了好運,因為現在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公元406年的冬天是有史以來最寒冷的,在羅馬最北部,萊茵河已經完全封凍。日耳曼蠻族渴望到達溫暖富庶的地中海地區,因此熱火朝天地跨過邊境,不久就大批抵達高盧地區,然後繼續向西班牙進發。斯提里科從北非來到萊茵河地區,平定了此處的動亂,同時沿途抵禦入侵者。追擊哥特人的過程中,他兩次來到東羅馬的防禦地區,因為他帶來的麻煩,兩次都被當地人視為公敵。如果帝國的兩部分能夠撇開彼此的成見,組成統一陣線對抗敵人威脅的話,他們或許能將黑暗時代再推遲至少幾個世紀,但東羅馬已經因為瑣碎小事而元氣大傷,相比蠻族的威脅,他們更恐懼的是斯提里科的權力。當新的西哥特國王阿拉里克聯合哥特人向東羅馬大舉進發的時候,兩個政府間的相互猜忌達到了頂峰,因此君士坦丁堡一派並沒有選擇直接與阿拉里克作戰,而是鼓動他去進攻義大利。

斯提里科有足夠強大的實力保衛西羅馬帝國不受哥特人的侵犯,但與他了不起的軍事才華相比,他的政治頭腦卻簡直糟糕透頂。多年以來,他都對拉韋納地區政權的反叛意圖和羅馬的陰謀視而不見,而是忙於為了帝國東征西討,他認為不管遇到任何情況,只要人們看到他為國家如此鞠躬盡瘁,就一定會明白他的忠心。然而,元老院卻認為這樣有名望的人不應該擁有太多實權,他們對這位將軍充滿了輕蔑,認為他不過是半蠻族血統的暴發戶,沒資格擁有凌駕於他們之上的權力。此後,斯提里科曾經下令毀掉西比拉的預言書,那些保守派的異教元老院成員更是對他恨之入骨。 當斯提里科來到他們面前,提出以四千磅黃金收買西哥特人以解除他們的威脅的時候,元老院的憤怒爆發了。

斯提里科提出用錢收買西哥特王阿拉里克,而不是與他直接對戰,這並不令人感到意外。他已經竭盡全力去維護西方的統一達數年之久,但他的軍隊已經精疲力竭,並且入不敷出,已經無力繼續四處征戰。因為軍隊已是強弩之末,無力再戰,用錢來解決西哥特的問題無疑是此時的上上策,但對於那些在羅馬高枕無憂的元老院成員而言,這無疑是自取其辱。 在這樣一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中,自然就會有人向弱不禁風的皇帝霍諾留告發斯提里科,說他已經背叛了羅馬帝國光輝的歷史傳統,選擇低聲下氣地向敵人求和,應該被處以死刑。衛兵很快逮捕了斯提里科,將這位不知所措的將軍從教堂禮拜中拉了出來,在他手下軍隊的視線之外將他處死了。

元老院成員並沒有多少時間為他們充滿惡意的勝利沾沾自喜。因為西羅馬失去了它的守護者,義大利徹底暴露在了哥特鐵蹄之下。阿拉里克幾個月之內就翻過阿爾卑斯山,揚揚得意地率領大軍來到了帝國古都的城門之下。羅馬的居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曾經堅信這座城市的赫赫威名能夠掌控整個世界。羅馬居民對哥特人充滿不屑,他們承諾哪怕有一個蠻族人進入他們的大門,所有羅馬人都會血戰到底。阿拉里克則嘲笑他們誇下的海口,喃喃低語道:「乾草越厚,就越容易收割。」他下令大軍攻城,在公元410年8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八百年來的第一次,侵略軍衝進了羅馬城。

眼睜睜看著哥特人衝上了七座山丘,元老院此時悔之晚矣。三天之內,蠻族軍隊便洗劫了這座永恆之城,甚至衝進了奧古斯都的陵墓,將帝國的遺迹也全數破壞。正像此類事情發生時的通常情況,洗劫並不是特別殘酷,但卻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掀起的軒然大波傳播到了帝國的每一個角落。聖傑羅姆在伯利恆寫下如此語句來描述當時人民所感受到的恐慌情緒:「西方傳來了極為可怕的謠言……我要說的話堵在喉中……掌控整個世界的城市如今自身陷入了他人掌控。」

目睹這座彷彿高潔不可侵犯的城市落入蠻族手中,帝國擁有神聖秩序、不受侵犯的觀念在西方受到了巨大的動搖。這是東方與西方之間第一次巨大的世界觀碰撞。東羅馬人安全地居住在君士坦丁堡,他們逐漸從創傷中恢複,重新拾起了對神聖統一的帝國的信仰。然而在西羅馬,這樣的信仰已經不復存在。羅馬事實上只不過是凡人的創造,沒有任何政府或者國家號稱自己是人間天堂,真的註定能受神庇佑。基督徒與其說是某個城市的居民,不如說是朝聖者,在世間四處遊歷,這個世界並不是他們的家園,任何帝國,不論是羅馬還是君士坦丁堡,都只是曇花一現罷了。這樣的信仰分歧起初看起來並不惹人注目,但很快就發展為巨大的文化分歧,相比蠻族的軍隊,這樣的分歧將帝國推向了更加徹底的分裂境地。

阿拉里克並沒有享受勝利的喜悅太久,這讓羅馬人感到了一種報復的快意。在取得勝利僅僅幾個月後,蠻族的國王便因為發熱而死,但這次入侵對帝國的榮耀造成了無法挽回的破壞,大局已定。 帝國的軍團孱弱無力,現在沒有任何一座城市在席捲整個帝國的蠻族侵略下能夠高枕無憂。東羅馬皇帝狄奧多西二世對此有所警覺,因此他立刻下令修築高大的新城牆,將君士坦丁堡包圍起來。城牆有40英尺高、約16英尺厚,這些固若金湯的磚石能夠成功抵禦未來1000年內所有可能的入侵者。對羅馬的洗劫已經深深傷害了羅馬帝國的精神核心,但這次洗劫也促使最為偉大的防禦工事正式建立,不論是在古代抑或是中世紀世界。帝國在未來的很多年內可能都無法恢複和平,但至少都城的防禦工事能夠保證安全。

然而西羅馬帝國沒有這樣的大手筆。霍諾留在哥特人起初出現的時候就已經逃離,隨著羅馬的衰朽日益暴露,他下令將首都遷到了防禦措施更安全的拉韋納。但即使是在一座全新的城市裡,西羅馬的皇帝依然無力阻止帝國的日益衰朽,只能眼睜睜看著眾多行省逐漸陷落。西哥特人和法蘭克人在高盧泛濫成災,西班牙也很快陷入了叛亂的旋渦,撒克遜入侵者湧入了不列顛尼亞。不列顛人感到憂慮不安,因此寫信給霍諾留請求支援,但他們收到了清楚的答覆,也就是西羅馬的主權已經不復存在。皇帝做出的答覆是「請你們自求多福」。 但他確實束手無策,帝國的軍隊從四面八方撤退,不列顛地區陷入了與撒克遜人的漫長而無望的戰爭。 羅馬仍然擁有著來自北非的財富,但到423年時霍諾留因肺部水腫而死亡,汪達爾人奪取了北非大部分的土地。

東羅馬政府盡其所能幫助瀕臨滅亡的西羅馬,但它幾乎已經自身難保,因為又出現了新的可怕敵人。他們是起源於中亞地區乾旱草原的野蠻游牧部落——匈人部族,他們開始席捲帝國的疆域,毀壞所及範圍內的一切,所到之處都會被恐怖和死亡的陰雲籠罩。與其他羅馬人蔑視的「不開化」的蠻族不同,匈人是徹頭徹尾的野蠻民族。他們身穿用田鼠皮縫製的緊身短上衣,從不洗澡或是換衣服,露天睡在他們的馬背上,食物也是直接生吃。對於羅馬帝國的人民而言,這些舉止粗野、大聲咆哮的游牧民族看上去簡直像是某種駭人的神罰,他們可怕的領袖阿提拉,被全歐洲人稱作「上帝之鞭」。

面對來勢洶洶的羅馬大軍,阿提拉卻毫無懼色,他洗劫了從黑海到普羅龐戚斯的每一座大城市,與君士坦丁堡簽訂了幾乎是羞辱性的條約,他獲得允許能夠隨時隨地越過邊境。因為國家政府的軟弱不作為,羅馬每年必須付給阿提拉兩千磅的黃金來滿足他的慾望,阿提拉看上去十分滿意,他離開了羅馬帝國,沒有生出事端,但幾個月之後整個羅馬世界就聽到了可怕的消息,匈人再一次進犯邊境。然而這一次,羅馬人只能說是咎由自取。因為不願意被迫嫁給一位羅馬元老院成員,皇帝的姐姐霍諾利亞寫了一封信,並隨信附上一枚戒指,向阿提拉求助。不管她究竟是不是為了乞求婚姻,這位可汗都將之視為求婚,並介入其中,他提醒驚恐的皇帝,自己馬上就要來「取回他應得的東西」。

阿提拉派兵進入高盧,他的騎兵大軍長驅直入,而畏縮的羅馬軍隊潰不成軍,指揮官也束手無策。 這下再也沒有什麼能保住帝國的古都,驚恐萬分的全城人望著地平線的方向,祈禱阿提拉不要到這裡來。皇帝長期不在導致羅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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