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君士坦丁和教權統治

塞內卡常在我們中間。

——德爾圖良

四帝共治制度事實上本應在長期內發揮更大的作用。然而,這個制度崩潰瓦解的過程卻充滿了歷史的諷刺之感,因為戴克里先已經從羅馬歷史本身發現了端倪。

戴克里先對全盛時期的羅馬帝國開始逐步衰敗前的穩定黃金時期充滿渴望,因此重新興起了收養繼承製度,但他本應對形勢有更為明確的認知,不至於選擇兩位育有成年子女的繼承者。馬克西米安和君士坦提烏斯的兒子,馬克森提烏斯和君士坦丁都認為皇位是他們生來應得的,對分享帝國統治權抱有極大的渴望。但當馬克西米安不情不願地跟隨戴克里先選擇退位之時,兩位繼承人都完全沒有得到任何權力。作為曾經的「神」的後代,君士坦丁和馬克森提烏斯此時與平頭百姓沒有什麼區別,他們都認為自己遭到了完全的背叛。

君士坦丁認為絕不能置身事外,他加入了父親在不列顛地區的戰爭,對抗皮克特人。在輕而易舉地征服了敵人之後,他們雙雙退兵到約克地區,此時君士坦提烏斯的病情顯然嚴重惡化,因為血液病而臉色慘白。他是四位皇帝中最為明智的一位,對他的東方同僚大張旗鼓的宗教迫害選擇了視而不見,在擁有大量基督徒和太陽神崇拜者的軍隊中也廣受愛戴。當他在306年7月25日去世時,一位使節提醒沉浸在悲傷中的人民,一位名為塞維魯,性情冷淡的愷撒將取代他的位置。但戰場上的士兵們不願聆聽官僚主義的陳詞濫調。大部分士兵也從沒聽說過塞維魯的名字,並不關心他到底是何方神聖。此時此刻他們身邊就有一位更加年輕、富有激情、深受愛戴的領導者。他們推舉君士坦丁繼位,歡呼著稱他為奧古斯都,這一舉動使羅馬帝國再次陷入了戰亂。

不列顛群島作為帝國行省,一般情況下並沒有過於強烈的帝國歸屬感,但君士坦丁的振臂一呼還是在這遙遠的一隅產生了十分熱烈的反響,戴克里先關於皇位繼承製度所做出的一切努力轉瞬之間就毀於一旦。受到君士坦丁追逐權力的行動鼓舞,其他人也開始推翻戴克里先加在他們身上的限制,打破法律的桎梏,一心用武力追逐權柄。馬克森提烏斯仍然沉浸在被排擠忽略的怒火之中,他佔領了羅馬城,迫使他的父親退位,為他的聲譽提供支持,並且成功地粉碎了所有覬覦他地位的陰謀。但讓人滿頭霧水的是,不久便有六個人聲稱自己是奧古斯都,這也令學習研究這段歷史的學生們感到頭疼不已。

令人欣慰的是,這種困惑並未持續太久。羅馬帝國的土地已經如此廣闊,但對同時出現的六個統治者而言還是過於狹小了,這些皇帝很快開始彼此殘殺。到了312年,只有其中四位皇帝倖存,君士坦丁決定是時候展開最後一擊了。在帝國內亂四起之時,他選擇保持緘默,如今四帝共治制度已經瀕臨徹底崩潰的邊緣,西方的兩位皇帝都以非法的途徑攫取了權力,東方的則因為內部事務而焦頭爛額,無暇他顧。此時此刻外部干涉很難起到任何作用,只有馬克森提烏斯是他統治整個西羅馬帝國的最大阻礙。秉承了他的保護神「Sol Invictus」(無敵太陽神)的信條,君士坦丁集結了四萬大軍,跨過阿爾卑斯山,進入義大利境內。

像所有偉大人物一樣,君士坦丁的時機和運氣都是令他人望塵莫及的。馬克森提烏斯的名氣比起君士坦丁而言簡直堪稱天差地別。他宣稱自己經費不足,對羅馬大眾橫徵暴斂,但他卻使用這些稅金在羅馬廣場上建造了豪華奢侈的廳堂,還為自己樹立了宏偉的雕像。 一系列行為引起了人民的強烈不滿,最終導致叛亂。在以幾千名無辜市民流血犧牲作為代價之後,秩序重新建立,但馬克森提烏斯的聲譽卻已經無法挽回地一落千丈。當他聽聞君士坦丁的大軍逼近時,驚恐萬分,無法確保羅馬城對他是否忠誠,因此他離開了羅馬城固若金湯的高牆,由米爾維安大橋跨越台伯河。在距離城市僅有幾英里的地方安營紮寨後,馬克森提烏斯向他身邊的預言家請教,問他們看到了何種預示,是否能有利於他們取得勝利。第二天正是他的「dies imperii」(當權起始日),掌權六周年的紀念日典禮將會如期舉行。毫無疑問,沒有比此時此刻更不適合開戰的時間了。

穿越過平原地區,君士坦丁和他的大軍嚴陣以待,同時也在尋求神賜的吉兆。預言家和魔法師在馬克森提烏斯的營帳里來來去去,讓他身心俱疲,他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平息他們帶來的影響。在萬神殿內,代表所有不同宗教神明的神職人員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用於占卜的動物內臟或是鳥兒飛行的軌跡,向馬克森提烏斯保證他會順利得到神的恩賜,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對手也聽到了神明同樣的許諾。

置身於塵土飛揚的營帳中,周圍是喧擾的軍隊生活,君士坦丁雙膝跪地,念出了那能夠改變歷史的禱文。在日後回憶這段歷史的時候,君士坦丁曾說自己當時抬頭望著天空,企盼真正的上帝能夠顯露他的真容。令君士坦丁震驚不已的是,他看到一個由光芒組成的巨大十字架浮現在天空中,與過去他所崇拜的太陽的光輝交相輝映,顯現出了「憑此神跡,助你征服」(IN HOC SIGNO VINCES)字樣的銘文。君士坦丁為這奇景大大震撼,他不清楚下一步該如何前進,但當夜晚來臨時,這一切都在夢中得到了完美的解釋。耶穌基督本人現出了真身,向他展現了同樣的神跡,然後指引他將這個神跡作為自己的神聖護身符。一覺醒來,君士坦丁嚴格遵循基督旨意打造了新的旗幟,將傳統的異教圖騰替換為一個十字架標誌,頂上是一個花冠和基督名字的兩個首字母。將嶄新的神聖旗幟作為護衛,君士坦丁的大軍勢如破竹,順利取得了大捷。馬克森提烏斯的軍隊被迫退回羅馬,但大多數人都在試圖跨越米爾維安大橋時掉進河裡淹死。在混亂之中,馬克森提烏斯被沉重的盔甲武器壓得不堪重負,也像他的諸多士兵一樣,掉進了滿是已死和垂死之人的河中。他的屍體在第二天被發現,並被打撈上岸,君士坦丁士氣高昂地進入羅馬城,將他的敵人的頭顱高懸在矛尖之上。當他進入元老院議事廳時,元老院成員對他表示熱烈歡迎,而君士坦丁斷然拒絕了為異教的勝利之神舉行祭祀儀式。他宣稱,暴君已經滅亡,新的時代已經到來。

這種自誇的言辭事實上比君士坦丁本人意識到的更具遠見。雖然需要歷經久遠時日證明,米爾維安大橋戰役成了一個意義重大的歷史轉折點。君士坦丁一方高擎著十字架和利劍,這場戰爭勝利的意義事實上遠遠大於簡單地擊敗一個大敵——他將教會與國家兩者融為一體。對教會和國家雙方而言,這不啻一柄雙刃劍。基督教會和羅馬帝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奇怪的是,儘管對基督教世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君士坦丁卻從未從真正意義上成為一名基督徒。自始至終,他並未真正理解這個他所接納的宗教,最開始他似乎只是承認了耶穌基督在羅馬眾神的萬神殿之中佔據一席之地罷了。無敵太陽神和戰神瑪爾斯的形象繼續鐫刻在羅馬帝國流通的錢幣上達數年之久,君士坦丁也從未放棄他的古羅馬宗教大祭司(Pontifex Maximus),即古老異教的最高祭司頭銜。學術界已經花費了無數筆墨去爭論這位皇帝是否真正徹底轉變了信仰,但這樣的推測並沒有切中要害。君士坦丁真正偉大的智慧在於他不像前人戴克里先那樣將基督教視為威脅,而是視為一種統一國家的策略。在那些決定性的關頭,他的長遠目光帶來了成果,無論是真正改變信仰或僅僅是政治上的妥協,君士坦丁都為帝國和教會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革。對基督教的迫害徹底終止了。從此以後,曾經飽受壓迫的信仰在帝國佔據了支配地位。

異教的羅馬元老院並不清楚是什麼轉變了他們新的征服者。他是一位旗幟鮮明的一神論者,但究竟信仰何種宗教還並未為人所知,因此,像任何時代的政治家一樣,他們決定採用最穩妥的方式,為君士坦丁建造一座凱旋門,上面鐫刻的銘文卻語意模糊,只是提到了在大戰中幫助他獲勝的「神明」。君士坦丁本人對這種模糊的表達卻非常滿意,他在313年頒布了一道寬赦法令,正式將基督教合法化,但卻沒有將它定為帝國唯一的正統宗教。雖然基督教確實使他受益頗多,他的母親海倫娜便是一位基督徒,他自己對太陽神的崇拜也使得星期日作為聖日而保留下來,但他本人對於成為一名傳教士卻並無興趣。此時帝國的大部分國民依然是異教徒,君士坦丁也並不希望因為迫使人民改信一種新的宗教而離間君民關係。然而,他希望藉助基督教支持他的帝國統治,就如同戴克里先藉助異教信仰一樣。他的主要目標是通過自己的仁慈統治,讓帝國上下團結起來,而不會出於宗教狂熱而影響這一目標。

然而,君士坦丁將自己描繪為宗教寬容的標杆人物,其中還有一個更加引人注目的原因。雖然他正忙著四處征服羅馬,東部的皇帝李錫尼也在自己的疆土上獲得了大勝,如今正對他大殺四方的鄰居虎視眈眈。君士坦丁有足夠的理由感到害怕。不僅是因為李錫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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