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明台跪在明鏡面前,見她傷心難過難以自控,愈發覺得自己對不起姐姐。他伸出手來,想替明鏡拭淚,卻被明鏡看見他的手,明鏡哽咽著道:「讓姐姐看看你的雙手。」

明鏡坐在竹椅上。

明台跪著,他把一雙手緩緩遞到明鏡眼前,修長的手指上傷痕纍纍,斷甲初生,像嫩嫩的芽,明鏡的淚水直落,滴在明台的斷甲上,明台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明鏡趕緊捧在手心裡,問:「疼嗎?」

「不疼。」明台忍著疼,笑道,「已經好了。」

「起來,起來坐著。」

阿誠趕緊替明台遞了一個小凳子,讓明台坐在明鏡的膝下。阿誠走到窗前,輕輕將窗帘放下來,程錦雲立即就配合地打開房間里的小燈。

昏黃的燈光下,明鏡仔細撫看著明台的雙手,她眼中閃動著盈盈淚光,叫明台把上衣解開來,明台不敢解,怕她看了會哭出來,笑著道:「沒事了,都好了。」他愈是這樣遮蓋,明鏡愈是要看。

明台只得解了上衣扣,褪了半截襯衣在臂腕處,借著昏淡的光線,明鏡看見明台肌膚上斑駁的傷痕,她突然抱住明台,大哭起來,她用拳頭砸他的肩膀。「我叫你讀書,讀書。我叫你好好念書來著。你個不孝的東西!你要死了,我怎麼跟你死去的母親交待?好好的,你怎麼就也走了這條路?啊?你以為我疼你,你就騙我!你們都這樣騙我!是不是覺得我很傻很蠢啊?!死到臨頭!你想過姐姐沒有啊?」她身心交瘁,積壓了許久的委屈終於爆發了,她原本想好了,她要過來好好看看他,安慰他,疼愛他,堅決不發火,不哭。可是,一進門心就泛了酸,一看見明台的傷疤就徹底故態復萌了。

明鏡就是一個喜怒哀樂掛在臉上的人,一個不染沉渣的人。

明台見她這樣傷心難過,滿心都是歉意。程錦雲被明鏡的情緒感染了,也站在一邊垂淚。明台握住明鏡的手:「姐姐您別這樣,您別哭了。我一看見您哭,我心裡就難過的受不了。姐,你別哭了。」他乖巧地搖著明鏡的雙膝,還從口袋裡遞了一張手帕過去。

明鏡接過手帕,揩了揩淚,道:「你看見姐姐哭,你心裡就難受。姐姐看見你被人折磨得不成人樣,姐姐該當怎樣啊?」她恢複了一下平靜。

明台低下頭。

明鏡撫摸著他的頭髮,明台索性就把頭埋在她的膝頭。

「黎叔說,過段時間就送你走。可是我,捨不得。你要是真的跟黎叔走了,將來咱們姐弟要是再見面,就難了。」明鏡哽咽著,「我把你養這麼大,我沒想過要你去扛槍打仗。我總想著,護著你,不受戰火的殃及,讓你好好讀書,做一個學者,或者,做一個科學家。」她說到此處,滿臉的美好憧憬,「誰知陰錯陽差……」

「姐,等抗日勝利了,我一定回來,好好孝順姐姐。而且,我一定活著,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我跟錦雲結婚,為明家開枝散葉,我生好多孩子……」

聽到明台的話,程錦雲臉紅暈了,阿誠從旁微笑著。

「不害臊!」明鏡撥弄他的頭,「你這樣蠢,這樣犟,現如今落得一身的傷、一身的病,人家錦雲才不肯嫁給你呢。」

「她吃了我們家的茶,拿了我們家的禮金,她憑什麼不嫁啊?」明台不依。

屋子裡的人全笑起來,程錦雲紅著臉道:「他就會耍嘴皮子。」

房間里的氣氛總算好轉了。

明台問阿誠:「紙盒子里是什麼?」

阿誠馬上回答:「都是你的『遺物』」。

明鏡馬上拿眼睛瞪他,阿誠恍然醒悟,在明鏡跟前開不得這種「玩笑」,馬上自己「掌嘴」,賠笑說:「該死,該死。我說錯話了,小少爺是吉人自有天相。」

明鏡冷著一張臉,不說話。

阿誠淡淡一笑,把紙盒子遞給明台。

明台看盒子里全是自己當日被76號逮捕時隨身攜帶的東西,有打火機、香煙、領帶夾、戒指,還有,那塊王天風送自己的瑞士表。

明台略微低下頭去,問:「大哥最近好嗎?」

明鏡道:「他有什麼好不好的。」

阿誠道:「大哥其實心裡挺挂念你的身體,但是,他不方便到這裡來。他叫我給你帶話,養好身體,身體好了,才有將來的事業。還有,大哥說,你『遺』……」他把「物」字給吞了回去。「……你盒子里的那塊手錶,說,讓你終生戴著,切勿遺失。」

明台心中大震。

他知道了,亂墳崗前,他殺死的依舊是自己的戰友兼「恩師」。他們都是「死間」計畫中的一枚棋子。

明台眼睛盯著阿誠,阿誠看到明台在壓抑怒火。

幾人閑聊一陣後,明鏡見明台頭髮有些臟,便提出要給他洗頭,程錦雲陪著明鏡走進廚房去燒水。

待兩人走出房門,明台臉色立即變了,他兇猛地一下將阿誠推到牆腳。阿誠一個沒防備,險些沒站穩。

「為什麼?」

「明台,你別激動。」

「我的兄弟全都沒了!整組人都死了!除了我……除了我,獨活,我要知道為什麼!」

「明台,你冷靜點。」

「我怎麼冷靜啊,全死了!」明台怒吼著,眼淚落了下來。

「整個事件,是『毒蛇』和『毒蜂』聯合策劃並執行的,明台,是王天風不守規矩,他做的決絕,沒有退路了……我們沒辦法,眼睜睜地救不了……」

「我為什麼還活著?啊?我寧願死的是我!『毒蛇』必須給我一個交代,給我死去的弟兄一個交代!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以為就你一個人難過,大哥所忍受的內心折磨比你不知道痛苦多少倍。明台,你是棋子,我承認,你是死棋!你要知道,大哥選擇你做『死棋』的時候,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死棋』?死棋都能走活,我的兄弟,我的半條命,為什麼會死啊,你告訴我,真相!」

阿誠吼道:「真相就是第二戰區大捷!」

明台呆了。

「明台,你別這樣。」

明台徹底懂了。

「明台……」

明台的手漸漸鬆開,他用手捂著臉,難過地哭了。

阿誠也很難過:「明台。」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結婚照」,遞給明台。明台淚眼朦朧地接過照片,看見於曼麗和自己燦爛的笑容,明台的手撫摸著於曼麗的面頰,眼淚全落在照片上。

明台終於失控了,他失聲痛哭。

明鏡和程錦雲聽到了明台的哭聲,兩人不禁都心頭一緊,趕緊放下水壺跑出了廚房。明鏡一進來,看到痛哭的明台,心疼地叫道:「明台。」

明台沒有應聲,只顧哭著。

阿誠看看明鏡和跟進來的程錦雲,緩緩道:「沒事,明台睹物思人……」

明鏡向明台走過去:「小弟。」

明台手裡攥著照片,忍著淚。

明鏡把明台攬到懷裡。

阿誠給程錦雲使了個眼色,二人退了出去,帶上門。

「小弟,你要是難過,你想哭就在姐姐懷裡哭個夠。」明鏡撫慰著。

明台雙手捧著照片,送到明鏡眼前:「大姐,她叫於曼麗,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一直以來,就很想見見我的家人,我也跟她說過,我會介紹我姐姐跟她認識……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說著,淚水如注,轉對照片上的於曼麗說:「曼麗,跟我大姐打個招呼,問我大姐好。」

明鏡看著「結婚照」,猜出一點點:「小弟……」

「我在完成她的心愿。」

明鏡接過照片,仔細端詳著,照片上於曼麗的面容雖然已經被明台的眼淚濕透,但依舊可以看出那嬌嫩模樣,美麗大方。

廚房裡,程錦雲從阿誠手上接過溫水瓶,程錦雲道:「我來就好了。」

阿誠笑笑,沒有推辭。「明台心地善良,為人耿直,就是多少有點任性,偶爾也會發發少爺脾氣,以後,他有什麼不是,總要你多擔待。」

程錦雲明白,這好似一個哥哥對即將遠行的弟弟妹妹的囑咐。

「明台在76號受過酷刑,身體上可能需要一段很長的恢複期,天氣寒冷的時候,傷痛就會發作,煩你多留意,多照顧。」

程錦雲點點頭:「我知道了。」

「祝福你們,一路順風。」

程錦雲莞爾一笑:「謝謝你,阿誠哥。」

明台的情緒漸漸平復。

「姐姐還是想讓你出國去讀書,黎叔那裡,姐姐去跟他解釋。我實在是怕……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小弟。」明鏡語重心長道。

明台安靜不語。

「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你已經為了國家出生入死、奮勇殺敵了。我們明家三個孩子,總要留一個下來……」

「大姐。」明台抽噎地叫道。

「嗯?」

「我答應你,我會好好活著的。大姐,我整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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