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梁仲春獨坐在房間里,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妻兒的照片,臉色鐵青。或許是盯視的時間久了,竟慢慢產生了幻覺。

梁太太牽著小男孩,深情道:「我原來以為我在你眼裡是多餘的,你趕我走,無非就是戀著別的女人。到了重慶我才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我什麼都不說了,我等你回來。等抗戰勝利了,我們一家團圓。」

「很多事情已經回不了頭了。」梁仲春嘆道。

「我對感情的事情,雖然很敏感,但是並不頑固……」

「不是感情的事,是,是……做了漢奸的人,一輩子都上不了岸了。」

梁太太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凄厲:「你必須回來,你要不回來,我們怎麼辦?」

梁仲春倏地站起來,忽覺原來是幻象,不禁一身冷汗,有苦難言。

想到幾個小時前,阿誠將文件送到自己面前時的篤定模樣,後背冷汗涔涔。

阿誠送了份文件給梁仲春,梁仲春狐疑地看著:「今天晚上?」

阿誠點頭。

「你不怕我反水?」

「我怕你不反水。」

梁仲春低吼:「你個混蛋!我會因此丟飯碗的!」

阿誠低聲道:「只要不丟命!」

「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要救小少爺。我是明家恩養長大的,我救小少爺,是為了報答大小姐的養育之恩。我的條件很簡單,兩條命換一條命。當然,梁先生要捨得殺妻滅子……」

梁仲春瞪著血紅的眼睛:「你!」

「那我就認命了。再怎麼說,小少爺跟我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兄弟,對吧?梁先生?天枰砝碼,人命交易,做就做,不做就兩清。」

一席話說得梁仲春冷汗淋漓,讚歎道:「你隱藏得太好了。」

阿誠意味深長地笑笑:「我準備充分。」

「萬一失敗了怎麼辦?」

「不能失敗,想想老婆、孩子,想想如夫人。」

梁仲春略一沉吟:「我還有一個附加條件。」

「你說。」

「我原是中統出身,我今次反水,必須要有一張陳先生手書的特赦令。並且,從現在開始,我的身份要轉換為中統卧底。」

阿誠聽到他開出的條件後,當即笑吟吟地從皮包里取出一張中統局陳局長簽發的特赦令:「梁先生,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梁仲春真心佩服:「好,高瞻遠矚。」

「從今以後,老兄就是黨國的功臣了,無論江山易主、春秋換季,梁先生都能立於不敗之地。」

回想著阿誠的話,梁仲春從心底做了從此「反水」的決定,從抽屜里拿出一把手槍,從彈夾里退出子彈。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蘇太太打開門,看到阿誠扶著神志不清的明鏡站在門口,有些驚詫。

「阿誠?」

阿誠只一句話:「蘇太太麻煩你。」

蘇太太立即把明鏡給扶住了:「交給我了。」

阿誠不客氣地先進門:「我打個電話。」

蘇太太扶著明鏡,左右看看,關上大門。

正想著,電話突然響起,梁仲春拿起電話還沒說話,話筒里就傳出阿誠的聲音:「細節就放在你辦公桌上,左上角,有一個信封。」

梁仲春看看手錶,已經10點多:「沒時間了。」

「那你還等什麼。」阿誠冰冷的語氣說完,掛斷了電話。

梁仲春掛了電話,像下定決心般,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刑訊室走廊上的燈一閃一閃,顯得很灰暗,忽然,燈泡黑了。特務謾罵著,黑黝黝的夾道里,特務出去檢查電路。

一個黑影拿著一隻針管從黑暗中走來。

明台躺在冰冷的地上,渾身上下一片血漬。

朱徽茵走進來,用手探了探明台的鼻息,扶著明台坐起來,替昏迷不醒的明台打了一針。待他微微呻吟了一聲有了反應後,朱徽茵才轉身離去。

黑暗的走廊上,燈泡又亮了,燈光慘白慘白的瘮人。朱徽茵往外走,和檢查完電路正在往回走的特務打了個照面。

「朱小姐,您怎麼來了?」特務好奇地問。

「剛截獲了一條密電碼,我來找汪處長。」

「汪處出去了,好像是去政府辦公廳。」

「我馬上去給她打電話。」

特務一轉身,朱徽茵又折回來:「知道汪處去找誰嗎?」

「除了明長官還能是誰?」

「明先生不是暫停一切職務了嗎?」

「私事吧,誰知道呢?」

突然,幾個特務荷槍實彈地衝進來,朱徽茵問道:「你們想幹什麼?」

梁仲春走進來,二話不說便吩咐道:「把犯人明台帶走!」

特務和朱徽茵都慌了神,特務阻止:「梁處……」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梁仲春一巴掌打翻在地。

朱徽茵護著特務,質問道:「梁先生,這個犯人是汪處長正在審訊的要犯!」

梁仲春不冷不熱地說道:「是她小叔子吧?她審了三天三夜了,有結果嗎?」

「有沒有結果,都必須等汪處……」話音未落,梁仲春拔出手槍,指向朱徽茵。

「我現在就要人!」

走廊上頓時劍拔弩張。

阿誠換了件衣服,配好槍,從套房裡走出來。看到阿誠出來,蘇太太迎了上去:「我會一直陪著明董事長的。」

「您費心了。」

「你放心。」

阿誠看看手錶,已是夜裡11點:「走了。」

蘇太太叮囑道:「阿誠,天黑仔細看路。」

阿誠點點頭,言簡意賅:「有數。」走出了診所。

警燈閃爍,摩托車轟鳴聲一片。

梁仲春站在院子中央,指揮特務們執行緊急行動,處決一批抗日分子。特務們兩個架一個,拖著遍體鱗傷的「死囚」上囚車。

氣息奄奄的明台也在其列。

朱徽茵從西花棚大樓里追出來:「梁處,梁處,你聽我說。」

梁仲春看著她,道:「我在執行特高課的制裁令,槍決一批共黨分子。」

「明台不是共產黨。」

「不是嗎?我看他就是。」

「他是軍統局的人,汪處長說……」

「汪處長,汪處長,這76號發號施令的難道只有一個汪曼春?!我告訴你,我在執行公務,誰再敢阻擾,軍法從事!」說完,對眾人手一揮,「上車!走!」

摩托車在一片轟鳴中開道,囚車揚長而去。

梁仲春坐車離開西花棚大院。

朱徽茵下意識看看手錶,心中一陣緊張。

阿誠的車狂奔在街上。

一輛殯葬車也在另一條街道上疾馳著,黎叔和程錦雲裝扮成獄醫坐在車裡,車上還有兩名行動員,幾人做著一切戰鬥準備。車廂內,一片安靜。黎叔心想著:「兒子,爸爸一定救你出來!你要挺住!」此時的程錦雲也比任何行動都要緊張,深深呼吸著,一深一淺地吞吐著。黎叔看著她說道:「放鬆,我們一定會成功,明台等著你呢。」

程錦雲點點頭。

上海飯店門口,汪曼春踉蹌地攙扶著明樓走了進去。這時的明樓全無平日里運籌帷幄的氣質,頹然地倒在沙發上。

情緒終於穩定下來,明樓和汪曼春站在露台上俯看著萬家燈火,汪曼春小鳥依人般依偎著明樓。

明樓拿著酒瓶,灌著紅酒,醉眼迷離:「我們正處於一場戰爭中,我每天每夜,無時無刻,不是苟延殘喘地過日子。我一直認為,總有一天,我會被自己所信任的身邊人給殘忍地殺死。」

「師哥,你別再喝了。」看著這樣的明樓,汪曼春心痛,眼淚滴下來,伸手去奪明樓手上的酒瓶,卻被明樓推開。

明樓喝著酒:「有時候,我一閉眼就能看見自己的屍體躺在冰涼的水泥地上,而兇手就站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我甚至能看到他的臉。」

汪曼春連連搖著頭:「不會的,不會是那樣的。」

「我總是全心全意地對待我家裡的人,無論他們是否背叛你,欺騙你,甚至利用你,直至傷害你。」

「我在這沒人敢傷害你。師哥,你相信我,請你給我機會,讓我走近你,靠近你,我一直都……」

明樓打斷她:「我明白你,但是有些事情是無法改變的。對於我來說,血緣很重要,對於明家來說,親情更重要。其實說穿了,親情是一種最簡單幸福。難就難在你怎麼做,才能做到兩全其美。明台居然要殺我,他親手毀掉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家族企業,我現在還剩下什麼?一無所有。我所有的信賴都所剩無幾。我還能信誰?我誰都不信!」

「你還有我,你不會孤獨的。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背叛你,我不會。」

「你不會?」

「絕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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