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郭騎雲在麵粉廠記賬本,王天風悄如鬼魅地站在他身後,說了一句:「加班呢?」只這一句話,郭騎雲嚇得倏地站起來,兩腿一碰,一個標準軍姿,立正敬禮。

王天風走到桌前低頭翻閱賬本,和顏悅色道:「加班嗎?」

郭騎雲局促地回道:「是。」

「你老闆給加班費嗎?」

「暫時沒有。」

「你老闆呢?」

「在明公館吧。」

「那,到底是在,還是不在?」

「不知道!」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於曼麗花枝招展地哼著小曲走進來說道:「郭經理,今天的小麥……」話還沒說完,被王天風的出現嚇得一怔。

「看見鬼了嗎?」王天風轉身看著於曼麗,面露深意的微笑問道。

於曼麗立刻立正敬禮。

「生活過得不錯啊,有事業,有花有酒有明月,還有什麼?你們補充一下。」

郭騎雲、於曼麗面面相覷。

「上海站B區的行動組長以瀆職罪被押往重慶受審,軍事法庭很可能判他死刑。你們這裡倒是風調雨順,一點兒沒受影響。」王天風放下手裡的賬本,繞到椅子上坐下,「知道我為什麼回來嗎?」

於曼麗緊張地臉色鐵青,呼吸急促。

郭騎雲心虛道:「您回來主持大局。」

王天風淡淡一笑:「回來送死!」

郭騎雲不再說話,低下了頭。

黃昏時分,郭騎雲開車載著王天風向「德國鄉村俱樂部」駛去。於曼麗待王天風和郭騎雲走後,急忙撥打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焦急之時,明台抱著油畫《家園》走進來,於曼麗聞聲回頭緊張得結巴道:「明,明少,少……瘋子來了。」

明台穩住她:「慢點說,慢點說。」

於曼麗穩了穩心神,說道:「『毒蜂』來了。」

明台立刻把油畫框扶正,問:「什麼時候?」

「剛才。」

「老師說什麼?」

「說回來送死!」

「郭副官呢?」

「跟『毒蜂』在一起。」

「老師有說什麼嗎?」

於曼麗穩了一下,說:「『毒蜂』說,他被派回上海主持工作,他叫郭副官陪他出去一趟。」

「知道去哪嗎?」

「德國鄉村俱樂部。」

明台立刻轉身要走:「我去一趟。」

於曼麗猛地拉住他:「我也去。」

「你看家。」明台把油畫交給她,「把油畫替我掛在辦公室。」

於曼麗驚疑道:「油?油畫?明少?」

明台已顧不得回答,說完便轉身跑出了麵粉廠。

德國鄉村俱樂部,阿誠和郭騎雲站在包間門口守著,兩人之間各自無話。包間內,明樓和王天風面對面而坐,明樓先開口說道:「居然敢來見我!」

王天風也不甘處於下風,回擊道:「居然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我跟你說話,是給足你面子!別忘了當年……」

「從來都沒忘過,包括你說過的每一句謊言,我記憶猶新。」

明樓氣憤地指著王天風,厲聲喝道:「現在是你欠我的!」

王天風質疑:「我欠你什麼?」

明樓吼道:「你問過我嗎?」

王天風也跟著吼了起來:「我為什麼要問你!」

「你說為什麼!」

「我在執行任務。」

「你帶走的是我兄弟!」

「現在在打仗!打仗!每天都在死人!我們都可以死!」王天風用手一指門外的阿誠和郭騎雲,「他們也可以死!唯獨你兄弟不能死?!」

「你混蛋!」說著,明樓一拳砸了下去,王天風挺了一拳回手還擊,郭騎雲和阿誠衝進來拉架。阿誠一下擋在兩個人中間挨了王天風有力的一拳,說道:「有話好說!」

王天風用手指著明樓:「你兄弟現在害死我了!這筆賬怎麼算?他炸毀了一船走私香煙、洋酒!他毀掉了一條軍界的走私鏈!是他害死我!」

「徒弟是你自己挑的,學生是你自己教的!你活該!」

郭騎雲道:「一人少說一句。」

阿誠攔住郭騎云:「有你說話的份!」

郭騎雲不悅地瞟了阿誠一眼:「也沒你說話的份!」

「看好你家的『瘋子』。」

「你叫『毒蛇』別亂咬。」

「要不,你倆打一架?」王天風看著阿誠和郭騎雲,又轉對明樓說道,「你家的下人總有高人一等的錯覺。」

「管好你侄兒。」明樓也不示弱。

王天風笑了笑,說:「我記得阿誠畫畫兒不錯,好像畫風總也上不了檔次。目光短淺……」

明樓也冷笑一聲:「那也比你家侄兒好,只能拍拍三流小明星。搞藝術!哼!」

聽著兩人的冷嘲熱諷,郭騎雲實在忍無可忍:「你們能不能有點長官的樣?!」一句話出口,眾人全都愣住了,氣氛一下子靜默下來。

倏地,阿誠說道:「我覺得他說得對!」

王天風「嗯」了一聲:「我總算找到一點安慰。」

明樓指指阿誠和郭騎雲,又和王天風對視著,彼此都很厭惡且又要合作,兩個人無奈之下相視而笑,笑得辛酸、笑得通透、笑得難過。

王天風指著明樓,坐回原位:「你出的餿主意,經第二戰區最高指揮官批准執行。你,陰謀得逞,我來赴死了。」

「赴死的不止你一個。」

「你什麼時候死啊?」

「你打算替我燒埋了?」

「我打算放鞭炮慶祝。」

「那你要抓緊時間了,以後沒機會了。」

「那可不一定,我喜歡即興發揮。」

「是啊,我都快忘了,你一貫自以為是,不聽命令也風光了兩三年。」

「不及你長袖善舞,獨領風騷。」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撒起潑來像女人,毫無道理可言。」

「你別指望能力強的人態度好。」王天風左右環顧了一下優雅的環境,「我也不喜歡在這樣的場所,人模狗樣地裝上流社會。你的路數,不適合我。」

「這裡很安全。」

「上上下下都是漢奸走狗,當然安全。」

「罵夠了沒有!」

「沒有!」

「我就知道,我們倆不能合作!」

「我原本不想跟你見面,直到你把我徒弟拉下水。」

「到底是誰拉我兄弟下水的?」

「我教他游泳,你卻要淹死他。」

「你以為呢!你以為我是銅澆鐵鑄的嗎?!你混蛋!」明樓突然難以自控。

王天風彷彿抓住了明樓的弱點:「不該是這種結局!不能這麼做。」

「不如我們換換。」

王天風一愣,心知肚明地諷刺了一句:「你真偉大。」

這一句話卻將明樓激怒:「你覺得我沒感情嗎?我冷血嗎?當我們的國家、我們的山河、我們的尊嚴被日寇剝奪殆盡的時候,你對一個卧在戰壕里隨時準備告別這個世界的戰士說,你沒感情!你對一個出生入死的人說,你冷血!因為什麼?因為我犧牲了這一生最珍貴、最珍惜、最最難捨的親情!犧牲同袍之義,犧牲骨肉親情,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面目可憎,你還要來一刀一刀挖我的傷疤。你真義氣!」

王天風看著激動的明樓,無言以對。

「老子真想一刀一刀颳了你!」

王天風突然沉默了,使得整個房間安靜下來。時間一分一秒地走著,沒有人說話,相互對望著。阿誠不動聲色地給明樓續茶,郭騎雲也慢慢地把王天風的茶杯扶正,擦乾淨桌上的茶汁。待阿誠也給王天風續完茶後,和郭騎雲各自走出了包間。房間里,只剩下明樓和王天風。

「對不起。」王天風先開了口。

「不是你風格。」

「破例一次,」王天風說,「不是為了你。」

「對不起……」明樓也回道。

王天風冷言冷語道:「我沒空聽你道歉。」

「這句話,不是說給你聽的,是為了國之勇士。」

「你做了這個決定,不會後悔嗎?」

「跟你一樣,我從不後悔。可是,對於家庭,我早就後悔了。」

「這是戰爭!需要有人沖開一條血路。我無法想像你的感受,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彼此的生死,成功或者失敗。」

「只要能把握住時機,我們會有勝算。」明樓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你有什麼新的想法?」

「你的計畫我看了,我覺得把握性不大。」王天風分析補充道,「要想讓日本軍部相信這個計畫,必須要有果決的犧牲精神,像你擬定的計畫,婆婆媽媽,拖泥帶水,沒什麼含金量。不過,你的點子出得好,我呢,重新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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