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特高課辦公樓樓下,幾名汪偽政府的官員從車裡走下來。阿誠把車也停了下來,看著車窗外的情景,說道:「岡田芳政搞什麼鬼?汪曼春、梁仲春,還有民政部警務司司長,居然還請了軍事委員會參謀總長?」

坐在后座上的明樓不說話,阿誠下車替明樓打開車門。明樓走下車,和幾位汪偽政府的官員寒暄了幾句,汪曼春迎上來,喊道:「明長官。」

「都來了。」

「特高課的岡田芳政請我們一個一個地在這裡喝茶。」

「茶喝了,還不走?」

「這不你來了嗎?」

明樓一揮手:「先走吧,圍在這幹嗎。」

正說著,兩個日本特務押著一名官員從樓里出來,三個人上了一輛日本軍用摩托車。

「第三個了。」汪曼春道,「軍事委員會統計部常務次長。」

「挺新穎的。」明樓莞爾一笑。

「敲山震虎。」

不遠處的梁仲春低聲對阿誠說道:「動真格的了。」

「為了南雲?」阿誠問。

「陸軍醫院死了一個共黨叛徒叫許鶴,特高課懷疑都是內部人做的,正在一一排查,岡田芳政把我們全都叫來,無非就是殺雞儆猴。」梁仲春大膽地揣度,「我說,這招不管用。」

「那你在這幹嗎?又不用你抓人,人有日本憲兵呢。」

「我在這不就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嘛。」

阿誠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點點頭:「也對。」

梁仲春看著和汪曼春站在一起的明樓,問道:「你家主子怎麼也來了?」

阿誠看看明樓的方向,說:「自從南雲被刺,明先生就一直被特高課監視,我看今天明先生這杯茶,一定很燙。」

「怎麼沒人監視你啊?」

「誰吃飽了撐的,監視一狗腿?」

「那是。」梁仲春點點頭,問道,「你不想法子替明先生把這杯滾茶給就地潑了?」

「關我什麼事!他喝得下滾茶,是他的能耐,喝不下去,我自有能耐不受他牽累。」

梁仲春一副佩服的表情,道:「你夠狠。」

兩人說話間,明樓已經走進特高課大樓。

岡田芳政的辦公室里,明樓背靠著玻璃窗坐在藤椅上,對面的岡田芳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神中透著令人難以捉摸的意味。

明樓面色沉穩,冷靜淡然道:「岡田君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不妨直說。」

「明樓君,我請你來特高課喝茶,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是的,我一點也不驚訝。」

「為什麼?」

「共黨叛徒在陸軍醫院被殺,南雲課長因我而死,這些棘手案子都必須由岡田君親自處理,岡田君這段日子一定過得很艱難。」

「有傳言說,抗日分子已經逐步滲透到了我們的諜報機關,很多內部機要文件默默流向重慶、延安,日本軍部對我們近來的工作狀態極不滿意。」

「上海是世界情報的中心集散地,我對岡田君所述,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那你對什麼感到驚訝呢?」

「要說驚訝,你把我牽涉進來,我感到驚訝。我一直以為,我已經是新政府的中堅力量,不被懷疑,只有信任。」

「接著呢?」

「你說呢?」明樓道,「你肯定不這樣認為。」

「我需要一系列的證據,來證明你們都是帝國的朋友、新政府的精英,而不是跟大日本帝國為敵的叛亂分子。」

「做特工的本能是懷疑一切,我不反對。但是,神經過敏,我就不贊同了。」

岡田芳政突襲似地問道:「你知道『眼鏡蛇』嗎?」

「『眼鏡蛇』?」明樓先是一愣,然後淡定道,「第一次聽到這個敵方代號,我們所知道的只有『毒蜂』而已。」

「據可靠情報,『毒蜂』已經離開上海,現在的上海軍統站盤踞著一隻『毒蠍』,還有共產黨的潛伏電台『眼鏡蛇』。」岡田芳政拿出一疊密碼記錄,放到明樓的面前,「特高課破譯的重慶密電里多次提到這隻蠍子,更奇怪的是,共產黨方面也出現了這隻蠍子的電文。」

「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他們互通往來,並不奇怪。」

「南雲一直苦心經營著特高課的偵聽網,她的機要文件里曾經提到,她有把握挖出隱藏在內部的幕後黑手。她的死,只能證明一件事,她離共黨的這條『眼鏡蛇』只有一步之遙。」

明樓泰然自若地喝著茶。

「許鶴瞎了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極度感染,在日本陸軍醫院高級病區進行治療。這是特高課高層機密,這個秘密消息南雲曾經跟十一個與帝國情報有關的官員提到過。但是,我知道這十一名官員里並沒有明樓君。」

明樓鎮定道:「你怎麼知道,這十一名官員里沒有我?就算是這十一名官員的名單上沒有我,我也有可能得到這個情報,我有我的情報來源。任何一個與秘密工作相關的人員,都有自己的情報鏈。」

面對明樓的風輕雲淡,岡田芳政心裡很是佩服,佩服他的坦白、遇事不驚、得理不讓人。

「明樓君,我現在很想知道你的這個情報來源,我無意冒犯,我只是想從明樓君這裡得到更多有關南雲被刺的信息和線索……」岡田芳政特意放緩語氣,「希望……」

「沒問題,你不用解釋。」明樓猜出了他的心思,「在南雲被刺一案上,我多多少少感到內疚,因為刺客原本要殺的人是我!這件事,是我在周佛海先生的公館聽中央信託公司的李董事偶然提及,據說,他是聽他的小舅子――中央軍事委員會特務處一名書記官說的,詳細情況我就不清楚了。」

岡田芳政扼腕:「情報外泄竟然如此厲害。」

「原本我可以推說自己毫無所聞,但是,這不是我做事的風格,希望岡田君以後對明某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詢問。」

「謝謝明樓君坦誠相待。這一次,是我做得不妥,請明樓君諒解。」

「我明白。岡田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背負著不同的罪名在生活,想方設法地隱藏自己善良的一面,把最兇殘的嘴臉留在了大眾的印象中。」明樓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國人罵我是國賊!我也曾問過我自己,我心理上是否能夠承受,不管我能不能承受,新政府依然需要正常運轉,政權、財經、利益、貿易、暗殺等等,都不會以我的意志為轉移,就算我今天不做了,或者被抗日分子暗殺了,或者是日本人不再相信我,要除掉我了,對於這個混亂的世界、血腥的上海,並沒有多大幫助。跑馬場的馬照跑,夜上海的歌舞依舊昇平,沒有人會為我哭,為我笑,這就是一個披著虎皮揣著綿羊心腸,為帝國服務的官員的下場。」

「明樓君,你很坦率,而且敏感。」

「不是敏感,是看得透。」

「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當一個城市裡的人視你為虎狼的時候,做了國賊又何妨?」

「豪氣!」

「剛愎自用罷了。」明樓把茶杯一擲,說道,「茶涼了。」

岡田芳政被明樓的話打動,也被明樓的態度給折服:「明樓君,你令我改變了對『許鶴事件』的看法。許鶴的身份並不是一個秘密,而是一個早已泄了密的秘密,我們對敵人一無所知,敵人對我們卻能了如指掌。可惜了南雲這個巾幗英雄,死在了一些管不住嘴的情報官員手上,我們特高課理應深刻反省。」

「我們也不能說一無所知,至少我們知道泄密的危險無處不在……」

黎叔蹲在舊書鋪報堆的一個小角落仔細地尋找著舊報紙,掌柜把一疊疊陳舊發霉的舊報紙往黎叔身邊一放,一陣灰塵揚起。掌柜在空中擺了擺手,揮散揚起的灰塵,說道:「二十年前的舊報紙,有的都在這了,我這裡沒有的,估計全上海的舊書報鋪子都沒有了。您到底要找哪一年的新聞啊?」

黎叔笑笑:「不瞞老闆說,我是個集報刊首期的愛好者,不管什麼類型報紙,凡是第一次印刷,第一期出版,我都留著。」

「我懂,我懂,是有這麼一說,跟那些集郵的一樣。可是,您這樣找那得找到猴年馬月去啊。」

黎叔看著地上一堆堆的報紙,想了想說道:「要不這樣,您論斤賣給我,我買回去慢慢找。」

掌柜有點兒猶豫:「這樣啊,我這報紙要論斤賣,可不虧了。」

「掌柜的,您這廢報紙擱著也是擱著,您就吃點虧賣給我,我也就一窮教書的,沒有多少薪水,這不,愛好一個收集報頭,您看,您成全我個心意,算我謝謝您。」

掌柜的心裡也沒譜,盤算了一下:「一角一斤?」

黎叔忙起身給掌柜鞠了一躬:「我謝謝您!」

簡單格局的閣樓,滿地的舊報紙,黎叔專心致志地注視著每一張報紙上的新聞標題,一條一條地找著。直到看到一條標題為「不明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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