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阿誠放下電話,額頭上滲著涔涔汗水:「對不起,大哥。」

明樓嚴厲道:「我再也不想聽到『對不起』這三個字了。」

「一個星期後,您一定會聽到三個字,解決了。」

「不,事成了。」明樓囑咐道,「記住了,點到為止。」

阿誠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明樓拍拍他的肩膀:「功課做足了,千萬不能掉以輕心,要爭取南雲造子的絕對信任。」

「是。」

「『孤狼』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我查了桂姨的資料檔案,檔案很簡單,天衣無縫,很乾凈,幾乎沒有任何破綻。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桂姨有重大嫌疑,有人刻意替她隱瞞了很多真相。秘書處的李秘書,已經查實是76號汪曼春派來監視我們的特務,只不過,這個日本女特務的真正幕後老闆是南雲造子。劉秘書是日本經濟課推薦來的,她很有可能與日本特高課高木小隊長有牽連,我發現他們用的是同一款手絹,手絹上灑的香水也是一樣的,是一種日本香料。」

「你確定?」

「確定。」阿誠繼續道,「我對香水很敏感,以前幫大哥做過『明家香』的新配方研製。你忘了?在巴黎的時候……」

明樓一副恍然模樣:「我想起來了。這樣說來,我們身邊有兩個秘書都有可能是日本特務,也都有可能是這個『孤狼』。」

「對,陳秘書是留用的原上海市政府經濟科的科長,他倒有可能是重慶的……」

「上邊派來盯住我們的?」

「猜測而已。」

「我們要儘快把這匹『孤狼』給找出來,家裡也好,辦公室里也好,找點東西刺激他們一下,看看誰第一個上鉤。」

阿誠「嗯」了一聲。

「這麼晚了,小傢伙還沒有回來,真替他擔心。」明樓嘆了口氣,看看窗外,黑壓壓的一片,雨聲直落窗檐。

明台一身濕漉漉地站在櫃檯前拿房號和鑰匙,侍者一直看著明台和他身後的程錦雲。侍者大約覺得像程錦雲這種打扮的女子,不應該與這個貌似花花公子的人來開房。

明台知道侍者在想什麼,他鼻子里噴著冷氣,拿了鑰匙,拖著程錦雲的手,開房間門去了。

明台推開門,程錦雲側身進屋,兩人默契地檢查了房間。明台拉上窗帘,打著噴嚏。程錦雲把文件拿出來,雖然用油布裹著,但還是淋濕印出了水漬。她小心翼翼把文件撫平放在床鋪上,明台掏出微型照相機一張接一張地拍攝。

「我們明目張胆地竊取了第二戰區兵力部署計畫,日軍勢必會做相應調整,那這份計畫還會有用嗎?」明台自言自語,「我有時候覺得上級的命令簡直就是瞎指揮。只是想不到,貴黨也是如此。」

「你怎麼知道這份計畫沒有用呢?」程錦雲說,「兵不厭詐。」

「你認為,日軍會蠢到沿用舊方案?」

「你怎麼不認為我軍會藉機另謀良策,牽制日軍的調整部署呢?」

「是友軍。」

「好啊,友軍。」明台邊拍邊順從道。

拍攝完畢,程錦雲收起文件袋,明台伸手扯亂枕巾。「你幹嗎?」程錦雲很吃驚。

「我們進來要是不辦事就溜了,會引起懷疑。」

「辦事?」程錦雲恍悟過來,又羞又惱,揚手就給了明台一記耳光。

明台被打得莫名其妙,喊道:「你有病啊。」

突然,屋子裡一片漆黑,「你一巴掌把電都打沒了。」明台摸著火辣辣的臉,委屈道。

敲門聲響起,明台和程錦雲立刻警惕起來,幾聲悶響後,門外傳來侍者的聲音:「先生,先生。」

明台迅速站到門口:「有什麼事?」

「先生,外面戒嚴了。停電了,我給你們送蠟燭來。還有,天氣冷,你們需不需要換一間有壁爐的?」

明台看了一眼程錦雲,迅速套上一件睡衣,打著噴嚏開了門,不耐煩道:「剛才怎麼不說有壁爐的房間?」

「那間房原是有人預訂的,這不突然戒嚴了嘛,客人來不了了。我就問問,您需不需要……」

「不需要!」程錦雲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有點生氣。

明台一搓手,一聳肩:「她說了算。」

侍者笑笑,把蠟燭遞給明台:「太太永遠都是對的,祝好夢。」

明台關上門。

明台透著燭光看著程錦雲,遺憾道:「戒嚴了,你說這是不是天公作美?」話還沒說完,就被程錦雲迎面砸了一枕頭。

明台捂著心口叫著疼,故作虛弱一下子栽倒在程錦雲的床上。程錦雲慌得一時有點兒沒緩過神來,被明台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我替你鋪床,你睡床上,我睡地板。」程錦雲說著就動起了手準備鋪床。

明台「啊」了一聲,猛地從床上站起來不好意思道:「女士優先,你睡床上,我睡地板。」

「我們共產黨優待俘虜。」

「誰是俘虜?」明台愣了愣,「就算是,也是愛的俘虜。」

程錦雲岔開話題:「就算不是俘虜,老弱病殘孕也要受優待。」

「誰是老弱病殘孕!」明台一骨碌抱著枕頭撲到地板上。

「不高興了?」

「我冒著槍林彈雨救你,我是老弱病殘嗎?還孕?我要吐了。」

程錦雲微微一笑:「我謝謝你。」

「不夠誠懇。」

「我已經很誠懇了。」

「我沒看到。」

程錦雲指指蠟燭:「能見度低。」

明台抱著枕頭,揚著頭坐在地板上,突然心裡一陣噁心,沖向洗手間。

程錦雲擔心起來,隔著洗手間門問:「是不是嗆水太久了,肺不舒服?」

過了一會兒,明台慢慢爬出來:「我還是繼續仰視你吧。」

程錦雲摸著他的頭,說:「傻瓜,我會心疼的。」

「就是要這個效果,讓你受到良心的譴責。」

程錦雲推開他:「本來有些不安,現在心安理得。」

「壞人。」明台爬回地鋪上,抱著枕頭轉身側卧,一副小孩子任性模樣,不再理她。

程錦雲睡在床上,因為太累,身體透支得厲害,睡得特別香甜。明台睡在床下,翻來覆去,有點心煩意亂。他坐起來,聽著程錦雲均勻的呼吸聲,裹著被子悄無聲息地躺在程錦雲腳下,腦子裡不停閃回程錦雲救他的情形,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爸爸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明台的夢中,小小年紀的他被爸爸抱在懷裡,看著身後的姆媽。他拚命仰視,想要看清楚爸爸的臉,可是每次都在即將要看到時從夢中驚醒。

明台蜷縮在程錦雲的腳下,程錦雲無意間翻身踢在了他的身上。「你怎麼睡人腳下啊?」程錦雲驚訝道。

「我們家的貓都是這樣睡的。」

「你是貓嗎?」

「我願意。」明台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著氣,「我,還不能享受貓的待遇啊。」

程錦雲想說什麼,一看明台那孩子氣的委屈勁,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忽然看見他眼角有些濕潤,立刻收起了笑容,問道:「你,怎麼了?」

「我做夢了。」

「哭了?」

「我夢見姆媽了,她去世好多年了。」

「你爹呢?」

明台搖搖頭:「不認識。」

「不認識?」

「他從來都沒找過我,我正想看清楚他的臉,就被你給踢了。」

程錦雲披衣坐起來:「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又不在我夢裡。」話一說出口,又卡住了。看著程錦雲不動聲色的神情,明台有些後悔。

「你,今晚挺傷感的。是因為……」

明檯面色變得嚴肅:「今天差點沒命。」又看看手腕上錶帶的痕迹,「我把手錶也給弄丟了。」

「明天再去買一塊吧。」

「買不起。」

程錦雲「啊」了一聲,好奇問道:「很貴嗎?」

明台衝口直出:「很貴。」

「有多貴?」

「值一家五金商鋪外加一間小工廠吧。」

「啊?你把這麼貴的表戴在手上出門執行任務,你摘了它啊。」

「就是出任務才戴著。」

「為什麼?」

「因為每次出任務,都不知道能不能回來,要是有去無回,穿戴在身的衣裝就是我的殮裝。」

程錦雲一下子呆住了,她大約沒想到明台的心思有這樣多,而且很壯烈。

「我的外套,是我大哥給我洗熨的。我現在覺得自己太自私了,我要真穿了這套衣服『去』了,我大哥一定會恨死我。」

程錦雲看著明台,安慰道:「你別這樣想……」

「我覺得自己好累。」說著,明台靠在程錦雲的腳下,沉沉地睡去。

程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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